建元十一年，正月十五。

上元吉日，薛府内外张灯结彩，红绸铺地，鼓乐喧天。临州城有头有脸的权贵几乎尽数到场，恭贺新晋右相薛桧之与太原王氏嫡女王韫喜结连理。

盛况空前，彰显着新郎官如日中天的权势和王氏深厚的底蕴。

薛桧之一身大红吉服，原本就美如冠玉的面容，此刻更显丰神俊朗。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温雅笑意，穿梭于满堂宾客之间，拱手回礼，言谈举止无可挑剔，一派春风得意的权臣新郎模样。谁也没能察觉，他眼底深处是一片化不开的沉郁，仿佛所有的热闹与喜庆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壁。

新娘子王韫由侍女搀扶着款款行来，凤冠霞帔，端庄大气，出身名门的气度自华。夫妻二人并肩行礼，郎才女貌，堪称璧人，引得满堂赞叹。

赵清梧随父翰林学士赵文鸿赴宴。一身水蓝色锦裙，妆容得体，唯有与薛桧之目光短暂交汇时，眼神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股落寞。

薛绘之朝她微微颔首致意，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寻常故交，然而瞬间交汇时传递了什么情愫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白雪霁信守诺言未至，但命人送来了贺礼:一方松风阁的顶级禅茶饼和一盒心素馆的特制香露，以及一对通体莹润、姿态翩然的昆仑青白玉雕刻的仙鹤。

钱七郎则少见地亲自赴宴，除了澧棠阁中诸多不菲的重礼，他还特意准备了一尊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送子观音。他一身华贵紫袍，气度从容优雅，游刃有余地穿过于权贵，走到新人面前。

一个容若三春薄冰、如不惹尘埃的观音座下仙，一个神似九秋熔金、如染遍红尘的丈六人间佛。两人此刻站于一处，婚宴顿作修罗地和蓬莱境的疆界，宾客暗叹难怪临州城盛传“钱郎俊、薛郎美”，此景就当入《洛神赋》补遗。

觥筹交错间，钱七郎举杯向薛桧之敬酒，唇边笑意深邃:“薛相青云直上，佳偶天成，双喜临门，钱某敬你一杯，祝二位百年琴瑟，永结同心。“薛桧之面不改色，同样笑容温煦，抬手回敬:“钱东家难得亲自赴宴，本相也愿你商道一帆风顺。“

两人碰杯瞬间，钱七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沉而清晰地补充道:“薛相公当珍惜眼前人，莫作他想。“薛桧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强压愠气，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入喉，胸中苦意翻涌。

荣安郡主宋璇玑坐于贵宾席首，华美宫装艳光四射。她姿态慵懒，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流转在钱七郎身上。着他与薛桧之的互动，看着他优雅从容的姿态，那张酷似吴赫的脸庞在灯火辉煌下更显夺目。她端着酒杯，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越发撩动。

容派亦有人在席间，他们面上挂着客套的恭喜，心底却冷笑连连。一朝天子一朝臣，万延俊能落到这般下场，薛绘之又能风光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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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渐歇，宾客散去。

洞房红烛高燃，映照着王韫精心妆点的面庞。她看着走向自己的英俊夫婿，脸上带着初为人妻的羞涩与期待。

薛桧之依旧保持着面对宾客的那份温雅，他挥退侍女，房间内只剩下两人。

揭开盖头的动作堪称温柔，王韫羞涩地抬眸看自己的夫君，可却看到了他眼底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仅一瞬，薛绘之又重新挤出了温柔，让王韫以为自己方才的感受是错觉。

红烛燃尽了大半，薛绘之躺在宽大的婚床外侧。身侧的温香软玉是陌生的，空气里弥漫的熏香是陌生的，被权势包裹的未来是陌生的。脑海中唯一清晰的，是昨夜月下那一抹身影，是她眼底带着困惑的温柔，是她身上那熟悉又令人心碎的清香...…

喜庆的红烛，满室的奢华，都变得格外刺目。

他闭上眼，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强烈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白雪霁独自一人坐在院子中，周遭寂静得格外异常。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裂纹重重的鹤纹玉佩，两人因它相识，幼时他常揣在身边，后来又将它送给了她。辗转中，鹤佩裂掉了，她将它粘了回去，可却不复从前完整了。对了，她还未告诉过桧之，玉有裂过。她该跟他说声抱歉的。

想到这里，终究是按捺不住，她悄然起身，裹上厚厚的斗篷，跑出了白府。

薛府门前的喧嚣早已沉寂，但那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依然醒目，在寒风中微微摇晃，洒下诡异的红光。白雪霁站在府邸斜对面的暗巷阴影里，隔着高高的院墙，仿佛能看到他身着大红喜服的挺拔身影。

也不知道，新娘子今天好不好看？如果好看一些，桧之的苦闷会不会少一点？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又欣慰的弧度。无论如何，他是走出去了。

当年那个在云垠村被同龄孩童嘲笑排挤、沉默隐忍的外室庶子，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宰相，王家贵婿。那些曾经轻视他、伤害过他的人，如今都得匍匐在他脚下仰望讨好。她为他一路走来的坚韧和最终的功成名就感到欣慰，纵然这其中夹杂着难以言说的遗憾和物是人非的惆怅。

沉浸在纷乱思绪中，白雪霁缓缓转身，意兴阑珊地向回走。

****

寒夜寂静，长街上只有她孤身一人。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转角，几声癫狂而尖锐的咒骂如厉鬼索命般骤然响起。

“白雪霁！贱人！去死吧！“

一道披头散发的黑影，带着疯狂恨意，从斜刺里猛扑出来，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

白雪霁大惊失色，仓促间侧身闪避，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她的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伤口。

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徐心兰！你疯了！”白雪霁厉喝，试图制住她。

“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你偿命！“

徐心兰状若疯虎，匕首胡乱挥舞。与此同时，她的身后闪出两条黑影，手持棍棒长刀，眼神凶戾，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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