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阵讨论激烈,讯息浩渺如海,翻滚迅速。
裴真却能一眼捕捉到她的那句话。
云拂晓垂睫,唇线抿出一道好看的弧光。
她将讯息上划,翻看以往的讯息。
在她告诉他已经来到妖山之后,裴真简短说了个“好”。
再之前,则是他发来的一道传画。
不知他走到了南境何处,传画上竟是一幅海上悬月。
海面微澜,宽广无垠,天地都混为一色。
天海交接的尽头,一盘皎洁满月投下的倒影在起伏的波浪里被撞碎,细细闪闪的光芒,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海面沉浮的一只小船。
她当时就觉得这景象很眼熟,却又茫然,是前世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吗?
她思绪混乱,不肯承认自己的记忆仍旧残缺,仿佛在主动暴露弱点。
幸好裴真寡言,只传来一幅图画,其余半个字都不说。
她也干脆没回,晾了他足足一天。
这也并非云拂晓第一次晾着他。
半年来,两人的联络始终不冷不热。谈不上频繁,倒似檐下的细密雨丝,似有若无,拉扯不断。
裴真在南境似乎很忙,忙于奔波各地,忙于调查异事,忙于诛杀作乱的魔。他有时会给她分析南境的战况,措辞简洁,语气平静,仿佛真的在谈正事,只是几件正事里偶尔会掺杂一句私心,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云拂晓闲暇时会与他聊两句:还行。找到了羽志残卷里记载的古战场,据说这是离北境神木最近的地方,但还是看不到神木,好可惜。
或是抱怨:不好,买了一块特别难吃的糕饼,浪费钱,心情全无。
有时和别人约架打爽了,懒得敲方块字,她也会发传音。
阵玉里是她含笑的声音,轻轻的,透着难得的愉悦:又跟北境的某人打了一架,他剑法不错。
每当这时,裴真都会莫名沉默,又低低沉沉道:“你对他印象很深刻么?”
“当然。”
于是裴真不再问。
云拂晓起初没在意,过了很久,才察觉到他们之间流淌的某种微妙情绪。
说不清是什么。
但自溟海仙门那个蛮横的亲吻以后,裴真对她的态度愈发变得难以捉摸。
云拂晓隐约觉得,事态正朝着她不曾预料的方向发展而去。
但潜意识又不想拒绝。
也许是因为南北两境相隔万里,也许冷冰冰的传文会将彼此的态度模糊。云拂晓很难体会到他在敲字时的心境,也没空在忙碌的试炼过程里去反复纠结这个男人的想法。
况且,裴真始终将情绪克制得极好,不叫她感到一点烦扰。
他唯一一次失了冷静,是他给云拂晓发了传讯,而她却足足两天没有回复。
云拂晓当时闯进北境极西荒漠的某处禁地,连天地阵都覆盖不到的地域,因此与外界失了联系。等她将禁地的封印阵法摸透后,刚走出禁地范围,阵玉立刻响起,裴真发来传音。
云拂晓满脸满身都是尘土和血泥,脏得恨不得赶快找个地方清洗,被他这么一搅,语气也挟带怒意,气冲冲道:干什么!
清脆的声音通过天地阵传到万里之外的南境,裴真一个字都没说就被凶,非但不恼,反而奇异般地沉静下来。
彼此沉默良久,唯有他的喘息低而轻颤。
云拂晓听得耳热,不自觉将阵玉拿得远些。
他努力抑着声线的不稳,沉声道:若再去闯禁地,事先告知我。
云拂晓才不会遂他的心意,哼了声,傲娇道:凭什么?告诉你能怎样?
说罢,直接把传音断掉。
她寻了附近的月牙泉清洗身体。
漠北落日恢弘壮美,天际流云宛如火烧,翻涌的赤金色光芒投射在这片广袤大地,也将泉水和少女的肌肤都映照得瑰丽夺目。
片刻后,云拂晓穿好衣物,坐在泉边擦拭湿发,不经意一瞥,这才注意到阵玉里裴真给她发来好多条讯息。
-天地阵里有人见到你去了北境禁地的方向,那里封印着上古大魔,很危险。下次再去这种地方,记得告诉我。
-若是不想打字,就灵息定位,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我没有责备你,也没有小瞧你的修为。我知道北境任何禁地对你来说都没有威胁。
-只是两天都没有你的消息。
-晓晓,你忙时总是疏于照顾自己。漠北荒芜,我既担心你一个人会过得不好,又怕分开太久,你会忘了我。
暮色瑰丽,天际大片火烧云翻涌,将少女的脸颊都镀上一层薄红。
云拂晓眨眨眼,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
她没回复,静坐在泉畔的大石上,任由阵阵轻柔晚风将她垂到腰际的发丝吹干。
指尖湛蓝缎带随风飞扬,过了一会儿,她将柔亮黑发挽起,簪上珍珠,才终于忍不住抿出一个笑。
这个男人平时闷得很,只有将他逼急了才肯说出心里话。
换作以前,云拂晓才不会遂他的意。
但这次来到妖山,她却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了他。
结果,裴真也没做什么嘛。
热闹街道两旁的斑驳树影照在她的身上,云拂晓边走着,咬了咬下唇,没来由地一阵恼火。
天底下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她稍有恼火地打开阵玉,却见到不知何时裴真又发来的讯息:“晓晓,我看到你说的话了。你说我们之间没有仇。”
云拂晓:“……”
不必重复!我当然记得我方才在天地阵里说了什么!
皙白指尖悬在阵玉上方,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脸颊的热度攀升,烧得瞳仁晶亮。
这种语气,他的得意都要从字里行间溢出来了!
可恶!
云拂晓越想越不开心,恨不得现在就把裴真拽过来,狠狠咬他一口。
她不高兴地问他:“你非要管我在哪里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又只说了一个好。”
不待他答,她又语气骄横道:“我就知道!你只是问问而已。你远在南境剑阁,绝无可能在短短一夜就赶来东极妖山。”
发送的瞬间,云拂晓忽然意识到,这话好像是在埋怨他不来见她一样。
她当即想撤回,却晚了一瞬,裴真发来新的传文:“晓晓,我在南北边境线,今晚就可以到达相逢镇。”
云拂晓怔住。
南北两境相接处是天堑,无人可越。唯有东西两极的位置才出现荒原,零星分布着几个镇子,供往来修士落脚休息。
而相逢镇,则是其中最大、最热闹繁华的一座镇子。
云拂晓若想从东极妖山去往南境,必须经过相逢镇。
相逢镇距离云拂晓此时所在的小山村,也仅有半日的路程。
她闷哼声:“你去那里干什么?不会是专程关心我的战况吧?那你要失望了,我可一点伤都没受。”
裴真:“我不会失望。晓晓,我们在相逢镇见。”
云拂晓眨眨眼,浑身的不悦被他一句话抚平。
她收起阵玉。
此时正午,烈阳晒得人浑身热,她抬手遮在眉骨的位置,望向熙攘的街道。
本来打算在这里待一天再去南境的,可这里好热。
温泉馆她去过了,糖水也尝过了,实在没什么好玩的。
云拂晓转身,朝着与客栈相反的地方走去。
那是相逢镇的方向。
她只是觉得这里又热又不好玩,才准备去南境相逢镇的,才不是因为裴真。
才不是为了裴真!
-
云拂晓到达相逢镇的时候,暮色瑰丽,天际大片火烧云浓艳而灿烂。
宽阔平整的青石官道贯通小镇南北,夜市将开,道路两旁逐渐摆满了小吃车和各种货郎摊子。
她漫步逛了会儿,直到街市灯火通明,微柔的晚风里夹杂着莫名的香味。
此处堪称南北两境的交通枢纽,因此街上游人将近九成都是修士。
云拂晓抬眸看天际落日熔金,静静算着时间。
她不愿承认,此时心里隐秘的期待。
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声音被风送入耳中。
“……没办法。听说这两天忘尘宗有个弟子也莫名消失,还是八境呢。他们宗门又是布阵又是推演,找了好几天,愣是没发现半点踪迹。”
“真是奇怪了,你发现没有,这些弟子境界修为都不低,而且失踪时也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你说背后之人到底用的什么手段让人心甘情愿消失,下蛊吗?”
“什么蛊能让八境弟子也中招?我看是什么邪术吧!”
云拂晓心神一动,想起先前在妖山杀死的那个假吴崖。
拢在薄袖里的皙白指尖隔空一点,瞬间抓取了说话那人的部分记忆。
那人只觉额心蓦地一凉,疑惑抬眸,腹诽道:下雨了?
抬头望,月色明亮,是个再好不过的晴夜。
他挠挠头,很快将这一点微凉的触感抛之脑后。
云拂晓将他的记忆快速过了一遍,睁眼,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想了想,又在街边小摊买了副白狐面具扣在脸上,悄无声息地汇入拥挤热闹的人流。
片刻后,相逢镇外的荒林。
古木粗壮,遒劲的枝干朝着虚空凌厉伸展,将光线都吞噬。
树下站了一名身穿门服的弟子,行动能力尚存,但目光呆滞,应当就是那名被迷了心智的失踪弟子。他的旁边则是三个黑斗篷死侍,其中两人是剑修,持剑警惕周遭,另一个正蹲身在杂草丛生的地面绘阵,探出斗篷的一截手腕灰白刺目。
缩地阵。
这些死侍要带人走。
云拂晓指尖灵线迸发,细小的气流拂过,黑袍剑修瞬间意识到杀意逼近,却根本来不及反抗,刚抬臂抵挡就被这精钢鞭子似的灵线狠狠抽飞,整个人的后背狠狠撞在粗壮的树身,跌坐在地,树叶砸了满身。
灵息震荡,黑袍剑修的兜帽落下,露出一张戴了半边面具的脸。
昏暗的光线里,那双眼隐约现出红光。
云拂晓发现,这三个黑袍死侍比妖山的死侍还要包裹得密不透风。
他们浑身黑色,不露一点肌肤,甚至连双手都戴了黑色的手套,只有动作过大时才会露出一截冷白手腕。
手腕上隐隐现出某种奇特符文的纹路,冷光闪烁。
这是席风在南境据点培养的死侍?
他们身上的符文比妖山更多,似乎要更忠心强大。
看来席风真的很重视他在南境的据点。
那云拂晓就更要捣烂他的老窝。
树下那名失去自主意识的八境弟子,说不定在不久之后,也会成为像他们一样的死侍。
云拂晓眨眼,心里生出厌恶之感。
黑袍剑修受了内伤也感知不到痛楚,一跃而起,反手抽剑出鞘,被云拂晓化出的灵剑一攻而退。云拂晓上前一步,第二道磅礴剑气贯穿他的肩,将他钉在身后的树干,残存剑意化作灵线密不透风缠绕他的四肢关节,让他彻底失去反击能力。
东极创世神武的剑意,不是任何本命剑可以比肩。
那个蹲在地上绘阵的黑袍死侍见状停止动作,转身抬手,戴了黑色手套的指尖在虚空中划了几道,阵法成形,轰然朝着云拂晓杀去。
这是个阵修。
云拂晓笑了。
她在北境各地试炼时,闯过的禁地、见过的杀阵比古书记载的还多。这种程度的杀阵,放在她眼里甚至没有认真反击的价值。
她抬手出剑,剑意横扫荒岭,将他的杀阵和缩地阵一起抹了个干净。
黑袍阵修的战力太低,瞬间被气浪掀飞,锋利剑气将他黑色衣袖和手套割破,露出苍白得不正常的皮肤,以及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咒印。
云拂晓的视线仅在那些诡异的黑色纹路上停留一瞬,就无比嫌恶地别过了目光。
下一瞬,她瞬身至那名昏倒的八境弟子身边,赦心印发动,指尖在他额心一碰。
那八境弟子身体剧烈一颤,涣散的双目恢复光芒,他如梦初醒,狼狈从地上爬起,茫然看向周遭:“这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嘶……我的头好痛。”
他后知后觉地揉着脑袋,睁眼就看到站在身前的彩裙少女,“姑娘,方才是你救了我吗?”
云拂晓没理他,轻阖眼,再抬眸时,已经看到了这名弟子被迷惑心智的那段记忆。
与她猜测的一致。
席风派出妖山死侍,在南北两境暗中追绑高境界修士,将之培育成新的黑袍死侍。
他为了什么?
他和胡先觉、莫琼宇是否有着同样的目的?
在高境界修士身上做灵脉试验,从而摸索出一条通向永生的道路?
云拂晓走到被钉在树干的死侍身前,抬手使出追念幻法。
果然不行,看不到他们的任何记忆。
这些炼制的死侍连识海都被抹消,与傀儡无异。她无法得知席风在南境的据点具体在什么位置。
她歪了下头。
难道席风早就预料到她会拿到赦心剑,也早知她会使追念幻法,所以才做得这么绝?不给她留下一丁点线索?
他真能用南境神木枝禳灾批命?预测未来?
这个念头一出,云拂晓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信席风会禳灾批命,不如信她会算命。
更不如信席风也是重生。
云拂晓收敛灵息,将那三名已经被打回原貌的黑袍死侍的位置发到天地阵里,等着这些人的师门来认领。
而后,她无视身后八境弟子“姑娘!恩人!留步啊!”的呼唤声,运使御风术回到了相逢镇的灯火通明又热闹的街市。
刚走到相逢镇内,旁边树下出现一抹熟悉又令她厌恶的身影。
“晓晓,别来无恙。”
明秀清从树后阴影走出,依旧一身月白长袍,肩头纹绣山水。那双清雅眉眼望向她,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意。
云拂晓看他一眼,眼里没什么感情,随后转身就走。
“晓晓!”明秀清瞬身追上,“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什么不肯理我?”
云拂晓奇怪道:“我为什么要理你,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瞳仁清亮,眸光带着某种看透一切的锐利。
明秀清与她对视,竟一瞬间感到心虚。
他喉结轻滚:“我在天地阵里看到了你的讯息,有人说你要去南境,我特意来此处等待。”
云拂晓了然一笑,看来这人是打算和她装到底了。
她刚在天地阵里放出打妖山的消息,明秀清这么快就出现在她身边,真是好巧。
明秀清抿唇,对上她那双略含讥诮的漂亮眼睛,“晓晓,听说你打上妖山,拿走了神武赦心剑。”
他相貌清秀至极,额上细碎黑发随晚风轻晃,更衬得那双乌润的眼无辜又清澈。
明秀清很明白自己的优势,也懂得云拂晓就吃这套软的,因此在她面前惯会撒娇黏人。
换作上辈子,云拂晓还真能被这副乖巧的姿态哄了去。
但此时,她嗯了声,漫不经心笑出声:“你还用去天地阵里听说吗?我拿到赦心剑的事儿席风不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吗?”
明秀清瞳孔紧缩一瞬,旋即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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