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发现自己就像另一个王艳霞。比如今天起床,我看着镜子,突然就觉得自己除了胖一点,遮掉眼睛的部分和她几乎一样。
但这也许根本无关紧要。因为似乎从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开始,我早就悄悄发现了我和她哪里很像了,这都不用我回到十四岁才能被证实,我就能轻而易举在我的性格中找出我妈的痕迹。
她以前每次一被外人说,你女儿长得和特别像,就会说:“她才不像我,她比较像她爸。”
上辈子,我曾为此失落过很多次。
但现在想想,王艳霞这是生怕别人以为我是抱来的,她才会这么说,因为我这么胖,是让她觉得很丢脸的事吧?
这个女人,真是的。她知不知道她把最不好的地方都遗传给了未来的我?
或者说,我几乎是一个集齐了王艳霞身上全部缺点的李娟洁。
你们有人会莫名其妙脑补生活中的意外吗?
你们会一吵架就和人翻旧账,一桩桩把以前没敢说出来的委屈都拉出来抱怨自己没得到过爱吗?
你们会通过跟别人比较来确认自己的位置吗?比如说,别人有的我没有,我就会很在意,整天患得患失的。
还有,你们有人会爱吃凉的食物和别人的剩饭吗?我猜前者会有,但一定有大部分人都受不了吃剩饭的感觉。
但我和王艳霞就会吃,我们好像从来不嫌弃别人的口水。王艳霞最喜欢吃鱼冻,凉掉的馄饨和隔了夜的蒜薹了,一直到她的晚年都是这样,工作以后,我有时候会让她稍微改改,可我自己背地里也改不掉这个习惯。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想不通,是,把餐桌上剩下的饭菜倒掉,是一种浪费,但为什么别人就可以完全不把浪费当成自己身上的负罪感呢?
都怪你,王艳霞。你这个当妈的,到底有什么资格先说出不喜欢我?
我收住小肚子,把赘肉和两腿哼哼哧哧套上拥挤的白色蛋糕公主裙,脸气红成了一块假装不在乎的猪肝。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女儿长得不好看,但就连她也看不起我,我想我有理由坚持执行昨晚所想过的“讨厌王艳霞一辈子计划”了。
而我之所以现在又想了一遍到底要不要远离我妈的影响,是因为林美娟。
林美娟昨天来我的梦了。
在我32岁的时候,她会固定造访我梦里面的边边角角,这一次见到她,她依旧是以一种国产少女的姿态,大咧咧展示着笑容。
我俩还如出一辙地来到了前世最喜欢的鸡排店门口。这是我们上辈子初遇的地方,位置就在烟湖中学,就连炸鸡店的老板都长得一模一样。
这种场景,再熟悉不过。以前,我肯定是跟林美娟说过这些事情的。死去之前的她也的确在我的少女时代替我分担了不少烦恼。她总是陪我忧郁,替我开心,即便是在这个梦里,她也全肯定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在其他人还把我视作肥娟时,我能感觉到她在共情我,我的女孩会以一种我后来再也没感受过的“同仇敌忾”无条件支持着我,事实上她根本从不质疑我所诉说的不快乐,而是只完成一个朋友之间的最高忠诚。
“啊?是因为你妈前几天再婚,你才转学来这所学校的?你和你继父他们原来都相处的不好?那个男人的儿子还在背地里骂你胖?他大脑有毛病吧!”
她很不爽地问了一句,挠挠鼻子的我小心看了一下我们的四周围,能看到林美娟的运动包背带一条背着,一条垂着。
与此同时,我们还在听一个她的MP4,耳机里面循环的是我听不懂的东方神起。
这让林美娟整个人特别叛逆,有点劲劲的,配着她鼻中,脸颊和脖子都透露出初中走读生的黝黑色,我觉得梦里只有一双饱含愤怒的眼睛是亮晶晶看着我这边……的。
这种散发热量的女孩子,正是她最特别的地方,也正是我的全部。它们像一帧帧的电影,变成了我成年后的每一页“肥娟”日记。
在我这里,林美娟是不存在于任何“正常”表达中的少女,她不是什么洛丽塔,不是什么水冰月,她只是一个14岁还爱和我一起在校门口吃鸡排的初中女生,她不喜欢粉红色,从来没有喜欢现实中的男生,她和我一样不漂亮,但我们就是两个最爱对方的女孩子罢了。
我还听到这个很不“少女”的林少女很大声地骂了一下那个人。
“靠!都什么东西啊就这么瞧不起人,他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啊?他才丑的要死好不好,你可别听任何人的!就现在,你就做你自己!你干嘛管他们怎么想呢!是吧!”
她说完,我立刻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几乎实质可触的心跳。
我在通过一个梦,去触碰那双想要又得不到的少女眼睛表层,这种美而珍贵的梦的边角料,让我穿越回来的身体更落在了实处。于是我醒来后,变得更想要找到梦里的另一个叫‘娟娟’的女孩了。
一个名叫李娟洁的少女,在清晨想念另一个叫林美娟的少女了。
可除了白色蛋糕裙,对我不友好的,还有房间里面没有丝毫变化的体重秤数字和紧随其后来到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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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李娟洁,今年14岁。
今天是我不用做大人,不用上班,不用被社会称作32岁大龄肥胖剩女的第二天。
我妈王艳霞今天穿了一件精心挑选的红色旗袍,手腕上还套着一件她平时根本不舍得戴的玉镯,在我外婆和舅舅将那个男人引进家门时,王艳霞的脸上迸发出一丝小女人的羞涩,那男人也回以一个老实巴交的淳朴微笑,这一刹那,我开始欺骗自己他们未来也许是幸福的,但随着记忆涌上,又觉得男女之间所谓的幸福,其实还是只存在于片刻的想象会更好。
一想到以后,我现在就开始忍不住用一种悲观的眼神注视着我妈了。王艳霞只顾着她自己,她还是那么不在乎我,我于是成了一个过于庞大的背景板。
偏偏我舅舅这个介绍人此时还来了一句:“姐,这是国兴,国兴,这是我姐。来来,你们坐一起,娟娟,你和哥哥去房间玩吧。”
为了不让我妨碍什么进度,我和上辈子一样被请到了旁边的房间,面前的是一个也才十几岁的小男生。
他长得就像一个烟湖中学学艺术的高中男生,说实话,他的脸老得像成熟男人,整个人最青春的只有脸上的那些痘。
这个老男孩还对着我发出了一声蔑视我身材的贱笑。
我这种老阿姨,理论上也是不可能跟一个小屁孩计较的,我说过我不能搞砸这一切。
而且穿越一次,以普通人的智商来说,一切就应该大差不差。我们的生活毕竟不是什么小说,像什么一朝重生实现上辈子的遗憾或者中个五百万什么的,我根本从来没想过。
我不指望拯救任何人。
但是我也是一个人,以前可从来有人告诉过我,上辈子的我还听到过以下的这种“对话”……
“小肥婆,你有32c吗?”
“你妈是母猪,你是小母猪,你们母女俩奶都好大啊。”
“我抓!哈哈哈!坦克!母猪!!”
当我的胸上挨了一下,疼痛是延迟的,紧随后的是懵。
再抬头看到他冲着我狞笑,以及这个人在狠狠地抓了我之后表现出来的坦然,我真的完全懵在原地,一种浑身爬满虫子的恶心感包围了过来。
这不是和我开玩笑吗?
是,多年来我内心是一直很“怕”这个家。很多时候,在外边就算受委屈,我也不会想回到这里。但我一直只是简单地以为自己怕面对不属于我的饭桌氛围,怕被另外三个人当成陌生人对待,却没想起来这段真正留给我心理阴影的噩梦……
你爸的。
叔可忍姨不忍。
我上去就给了这小子□□一脚。
“去死吧!!!!!!”
“啊啊啊!!!!”
我刚踢了上去,这个人立刻倒地不起了,与此同时,王艳霞和所有大人们冲了进来。
“你们在干嘛!娟娟?你和哥哥这是怎么了!他怎么躺在地板上了?你们打架了!”我舅舅问。
“我的胸部,刚才被哥哥得手摸了!”我回答。
张国兴臊得大声道:“别瞎说啊!这……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我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大嗓门使劲吼:“就是真的!!!哥哥是变态!!!!哥哥是流氓!!!!哥哥和电视上被警察叔叔抓起来的坏人一样抓我的胸部了!!!”
我还没彻底发泄后,一只手从旁边用力抓住了我向后拖拽。
我使劲朝那个人扑腾几下,他爸爸已经过去救人了。
这对父子就这么跑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还没完,我也没多想直接转头去看身上的那只手,就看到王艳霞用一种煞白煞白的表情绝望地看着我,她正恼火地扯我衣服,舅舅和外婆则带着丧气谴责的表情,他们居然……都在怪我说了实话。
我当然没有露出不敢相信的眼神,我觉得王艳霞是这种妈妈,是我早就应该认清的残酷现实。所以我只是无言以对。
倒是王艳霞还有话说,我感觉到了肩膀上那条内衣胸带被扯出来的羞辱感,“李娟洁,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像个女孩子吗!”王艳霞怪有脾气地辱骂起了我。
我做了什么?
你这个当妈的,为什么不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
对了,我之前说没说过,我和王艳霞是那种一吵架就喜欢拼命翻旧账的人?
于是在我外婆和舅舅的见证下,我和我妈开始了一场荒唐的争吵,这个压根没想过自己女儿已经32岁的女人被我一并炮轰了一把。
“王艳霞,我受够了!你能不能不要像你的名字一样看男人纯纯就是眼瞎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梦想做男人嘴里的好女人!!”
“好女人在2025年已经是一个贬义词了!!”
“它和钻戒一样随着经济下行而彻底贬值了!!!”
“你以为结婚就能有个人给你一辈子是不是!其实只有不结婚不生孩子,一个女的就有时间去干任何事情!”
“或者……你能不能……把你这么爱男人的那些爱分给一点我啊,我……真是看不下去这个不争气的样子了!我命令你!不许再婚!不许再婚!不许嫁给那个人听见没有!”
……
老天爷。
如果我要是早点知道自己今天这么勇敢,这么能一口气呵斥住所有人,我一定得提前准备一台摄像机记录下这所有的经典名场面。
但是,我必须说,我是真正做了才发现,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事的,有一句话说得好,当你不怕的时候,就该轮到别人来怕了,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我搞砸了一切,但我好像没有那么害怕。
与之相反,我妈被气哭了。
王艳霞哭着凶我:“你才多大,你凭什么不许,男人不养我,你养我?你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做我女儿吗!”
我大声说:“我可以!”
“……”
我又问:“那你呢!王艳霞!我问你……”
“你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只做我的妈妈吗?”
这一天,我终于说出了我的真心话。
其实,我只希望王艳霞不要嫁给那个让她再度不幸福的人,这很过分吗?
所有人现在应该都很不想理我。
一场相亲见面,让外婆和舅舅颜面扫地,他们连晚饭都没有留下吃一口,可我本以为事情到这里是我的全责了,我还是没想到一个蝴蝶效应会发生。
张国兴父子走后,天很快黑了。我呆在房间里,王艳霞在客厅,我现在突然不敢去面对她了,可我有留心家里面的每一丝动静。我希望她如果真的受不了,能大声骂一骂我,但王艳霞在沉默一下午后,给我外婆打了一个电话。
当一个年老的女性声音缓缓地钻出发烫的电话听筒,我能远远听到客厅的椅子动了,王艳霞独自一人挣扎的心理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我探出头,她那头还是乌黑发亮的发丝有几分衰老,但来自我亲外婆的问候,让她变得再不那么好强,而改成低着头面对窗外。
在她眼里,母亲也是个戳中委屈点的称谓吧,所以她委屈着看向天空眼眶在流出水痕,两侧垂挂下来的脸颊肉在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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