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那还是先把脉？”
术王已经连着来了五六天了，搞得张医正都怀疑自己开的那些不痛不痒的药方是不是上瘾。
柏韫站了起来：“李姨，我去一下。”
肖立玄含糊应着：“今日先不用。”
他转过身，视线里柏韫一手攥着身上的披肩，一手怀着暖手壶，迎着点点雪花走过来。
以前鼎食阁里，女孩子们总是叽叽喳喳念叨：要装扮的漂漂亮亮地去看雪。每年第一场雪的时候，宫里总会办初雪宴，只是肖立玄一次都没有去过。
他和初雪好像一直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几乎总是在它下落后，他推开窗，窸窸窣窣的雪块无聊的落在同样雪白的雪地上。
但今年这一场，雪粒洁白扑面，纷飞间，柏韫的面庞一步步清晰，恍若天降，踏动心弦，他突然开始在意它的降临。
虽然这场降临有阴差阳错，虽然不是为了他而降临，肖立玄心里还是感叹地想：怪不得都喜欢看雪，确实好看。
柏韫抖落了几下衣袍站在他面前，看清了肖立玄的神情——低眉清容，难化衣袂浓墨。在这些毛茸茸衣物的衬托下，肖立玄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柔柔愁色。
她微微合眉，很轻的挑了一下，几乎是转瞬即逝。
柏韫开了个玩笑：“见到殿下的时候，总是有很大概率从天上落下些什么。”
比如雪，比如金箔，比如石子……
“殿下找我有何事？是朝堂有所动向吗？”
她看见肖立玄的目光转到了雪上，然后思索了一会，慢慢说：“不是。”
“不是什么？”
柏韫很认真的问，肖立玄哑然失笑转了个音：“不是，这是太医院，难道我来这不是为了看病？你看见我不应该觉得很巧？”
气氛一下被按了暂停，柏韫哑然：当王爷的就是精细讲仪式，谁看病要连着来五六天。
她没点破肖立玄就是来找自己的，两秒后从善如流的点了下巴，溢出的意味不明：“巧遇，殿下的病怎么样了，是不是身体太虚？”
“自然不是。”
“自然不是！”
呵斥的那一声是李显禾，她不放心的跟过来，结果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吓的一下把柏韫拉到身后护着，“术亲王殿下，柏韫没有诅您寿数之意，怪下官没有教她宫中规矩。”
见肖立玄并未在意的样子，李显禾看向柏韫，心中有了数：这两人年龄相仿，应该是之前相熟。
他退了一步，“李太医，皇上昨日准了柏韫归家，本王是想问她打算何时回，纵使太医心中不愿她回去，但若能早点面对，解决，也能为日后早做打算。”
李显禾：“回殿下，太医院最近只剩下官一人值守，下官实在不能让柏韫独自出宫。”
“我会陪她一起。”
李显禾皱眉，对上肖立玄的视线，这位大皇子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她实在不能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李显禾转头问：“柏韫，你要回去吗？”
被两人看着的柏韫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嗯，李姨放心。”
是该面对如今的柏府了，她如今是柏家最后的血脉，她需要回去做这个主心骨。
二人依着规制先后乘车出宫，柏韫登上马车阶回望：李姨在高高宫墙下的身影那么渺小，她对着李显禾努力笑了笑，想起如此远的距离识不清脸庞，就挥起宽袍努力挥了好几下。
宫内钟楼正在此刻敲音，钟声回荡，震落残枝浮雪。
坐回车里，柏韫深深呼了口气，瞳孔里的水色泛起小圈涟漪，她隐隐觉得告别会是这段时间的常态。
无人窥见的披肩袍下，柏韫的虎口卡住拇指，不停摩挲交握着。
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她也没那么会面对死别，但今日看着肖立玄在，她要多一些力量。
人常说，多见不怪，与人分离也应该如此，此刻生离，转瞬死别。人与人的联系实在脆弱，尤其在乱世，生命就如丝弦，可以刹那崩断，留下的人承受一切。
雪洗冬浓人淡，车辙一路压过。
柏韫走入府门，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样的落败还是让她的心跳停了一秒。庭院中原本生机勃勃的鱼池，此刻只有几片枯叶停浮。
这场大雪，埋没了地上原本的白纸钱，仆人们身着素服，像一个个雪人。可是世界上没有化不开的雪，也没有哀悼的雪人，众人看见她，宛如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传唤声与哀泣声交织在一起，听的人心空。
府内无人能做主，除了棺椁已经下葬，其余的一切还和刚办丧时一样。
大丧的实感像一座山压过来，柏韫一步一步走过，厅外的石阶上还遗留着白色的纸钱，被风吹得四处飘散，和着雪刮在柏韫脸上。
白色的幔帐随风长长摆动，从堂内延伸到堂外，门槛处有不到十岁的孩童，跪的太久正在打瞌睡，风雪吹的小身板直打哆嗦，柏韫摸了摸孩子的头：“带他们回去吧。”
“多谢姑娘，小孩子还不懂事，奴婢这就带他们下去。”
几个仆人正要离开，余光里看见立在院中的宫中侍者，一时有些摸不准能不能离开。
“无妨，听你们姑娘的。”
突然有人出声，玄袍金簪，一看就是宫里的贵人，几人赶忙行礼退下了。
肖立玄遣退了堂外的所有人，看着柏韫一个人走进祠堂，他没有入内，只独自站在屋檐下等候。
堂内摆上了白菊，多了三块牌位。
柏韫看着地上跪着的瘦小人影，蹲下身轻声唤：“桂岩，醒醒。”
“姑娘……姑娘！你身子好了，你没事就好！”
桂岩性子沉，除了柏韫以外，府中她无所牵挂，可是桦青的娘亲……“姑娘，老夫人还有柳嬷嬷她们，都——”
“我知道。”
柏韫跪下接住她，闭了闭眼：“去休息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会。”
桂岩看柏韫整个人好像紧绷到了极点，她不放心的还想开口，终是未说，一步一回头的出去了。
人刚走，柏韫的背脊瞬间弓下来，脑内的轰鸣声伴着往事回音，压的她抬不起头。
……
“千千，这个世界上除了爹爹和娘亲，你还有很多亲人。”
“是啊，咱们千千可是拥有很多亲人宠爱的小姑娘，是最有福气的。”
……
这是柏韫儿时最早的记忆，三岁时，一半的亲人离开了人世，十六岁时，爹娘也离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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