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天,苏梨得知了一件事。
崔氏有一座建于蓬莱山中的别院,说是院落,实则占地颇广,比之皇家园林不遑多让。
每逢九月,蓬莱山遍野都是丹枫,一片纷红骇绿,映照着成绮余霞,景致极为秀美,说一句神仙桃源也不为过。
每年重阳节百官休沐,放假居家的时候,崔翁会在山中别院设下赏枫宴,邀请皇族贵卿,抑或是世家尊长前来赏枫、赏菊、登高、饮酒、吃重阳糕……
世家人无不以收到崔家宴请为荣。
这一次宴会,主家是崔氏,苏梨自然也能参加。
她知道崔珏身为崔家新一任家主,定会前往别院住持宴席,除他以外,重华公主李慕瑶也会前来赴宴。
虽说有崔珏的未来妻子在场,苏梨想要近崔珏的身恐怕没那么容易,但也因李慕瑶的赴宴,让苏梨接下来要做的事更多了几分把握。
苏梨心中对于崔珏已有深深惧意,但此次借种计划,是她千载难逢的出逃机会,即便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不愿放弃。
于是,苏梨兵行险着,她打算直接去买催情的药,趁机喂给崔珏……男人一旦瘾头上来,她半推半就献身,怎可能不成事?
所谓强硬手段,不过情趣而已。
况且,是崔珏耐受不住催.情药,是他强迫于她,难道崔珏还有脸找她麻烦?
就算崔珏查出是苏梨下的手,难道他抹得开面子对外说自己被一名女子夺走精.元阳躯吗?重华公主可还在场呢!崔珏必然不想让未来妻子知晓这些腌臜的苟合事。
虽说有点对不起崔珏,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委屈一下大公子。
况且,苏梨得手也是自个儿的能耐……她还冒着万一失手会被崔珏一刀毙命的风险呢!
苏梨想过了,最差的情况,便是在崔珏盛怒之时,她惶恐说出自己实为二房孀妇的事,再将崔翁和婆母兼祧的打算逐一道来……崔珏再怎么样,也不能对自家人动手吧?
有了敦伦之实,苏梨便能让二夫人放宽心,再以此胁迫嫡母告知她关于祖母的落脚处,计划便达成一半了。
一旦苏梨和祖母见到面,她就能够开始筹谋逃跑的事宜。
建业距离兰河郡遥遥万里,这里不是苏家人的地盘,没有私兵能够缉拿苏梨,她一定能够逃出生天。
苏梨畅想未来,欢喜一笑,她一定能够带着祖母离开这个龙潭虎穴,自由自在地生活。
思及至此,苏梨出了一趟门。在她的多方打听之下,终于从青楼馆子里买到了催.情助兴的媚.药。
苏梨看着手中小小的一个瓷瓶,若有所思。
据说只需小小一滴香露,便能让男子意乱情迷,在帐中如牲口一般,只知交欢。
这也是楼中姑娘们为了揽住常客的杀手锏。
压箱底的宝贝,苏梨花了三两金子才拿到手。
任崔珏再清心寡欲,一瓶灌下去,还怕他不能成事?只是看避火图上所述,女子初次较为娇弱,苏梨不知自己能否承受得住……罢了,横竖也是她吃苦,受点颠簸也受着吧,就当是补偿崔珏好了。
苏梨解决了一桩心事,心神都放松下来。
她好久没和秋桂外出逛街,正好趁此机会散散心。
兴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苏梨胃口大开,在外头吃了一碟酱牛肉、蟹膏粥,吃得肚皮滚圆,这才心满意足回府。
回崔家的时候,苏梨还顺道带了两颗绿油油的香橼子。等香橼变黄了,可以切成数片,晒成枳壳,用来香屋子。
乡下庶民没有闲钱买那些昂贵的香料,少时祖母都是用这些树上结的香橼、柑橘熏床帐……苏梨睡在软被里,鼻尖嗅着这些山野果香,每一觉都睡得很香甜。
九月初九,重阳节。
一大早醒来,秋桂就拿了一个塞有茱萸草的蜜黄缎香囊,别上苏梨的腰间,“娘子,还没入冬,山中蚊虫多,茱萸可以驱虫避邪,你戴上这个,莫说虫蚁,便是魑魅魍魉也不敢近身。”
苏梨摸着香袋细腻的针脚,又看一眼秋桂眼底的青灰色:“连夜为我缝制驱蚊香袋,累着了吧?”
秋桂连连摇头:“这有什么累的?比起苏家那些主子一个不顺心便要挨打挨骂的婢女,奴婢都不知自己的命有多好。”
苏梨眨眨眼:“那我就当你在夸我吧。”
她取来两块插上小红旗的花糕,递给秋桂:“这个赏你,说是从道观中请回来的糕点,吃了可以消灾祛厄。”
“谢娘子赏。”
两人说笑了几句,青霞姑姑已经备好出门的车马,在外催促苏梨出门了。
苏梨虽然住的是独门独户的暮冬阁,可外出游玩,崔家备下的车辆数量有限,她还是要和外院寄住的小娘子们共挤一车。
车上的几个小娘子一见苏梨过来,便冷着脸,拧着小腰,恶声恶气避开了。
上个月,在李慕瑶的生辰宴上,苏梨召来长公子的爱驹助阵,在马球赛上出尽风头,她们记得苏梨骑马的英姿飒爽模样,心中既妒又恨,如今各个都不愿和苏梨一起玩。
特别是那位名叫“江如云”的小娘子,她最不喜欢苏梨,还四处散播苏梨的坏话。只因她的手帕交范宝珠,受到苏梨赠琴一事牵连,如今家道中落,连建业都不能回。
江如云心里门儿清,若非苏梨惹是生非,崔珏又怎会为了哄李慕瑶消消气,而特地对范家出手?
小娘子们虽然不通国政,但江如云散播风言风语,她们的心里俱是惶恐不安。
小娘子们宁愿冷着苏梨,也不想往后因她之故,祸及门庭。
苏梨也不耐烦和旁人应酬,这些世家贵女不理她最好,还能落个清静,免得磕着碰着,又要上她跟前哭哭啼啼。
没等苏梨爬上马车,崔舜瑛就大声招呼她:“苏姐姐,你躲哪儿去了?让我好找!快来,我们坐阿兄的车,他车上摆了烘炉,焚的是紫竹观里送来的檀香,可避凶趋吉,招财纳福!”
闻言,车里的小娘子各个打帘张望,露出艳羡的神情。
崔舜瑛得意扬眉。
她早就看到那群小娘子欺负人的嘴脸了,崔舜瑛把苏梨归于自己麾下,怎可能任由苏梨被外人欺了去?这群女孩不是最想接近她阿兄么?那她就故意把苏梨拉到崔珏车上,气死她们!
崔舜瑛自以为这招妙极,殊不知苏梨一听到崔珏的名讳,竟有一瞬腿软。
她是存了下药的贼心,但不代表她不怕崔珏啊……
特别是前段时间,她刚色胆包天,亲了崔珏一口……自从那天以后,苏梨和崔珏就没见过面了,鬼知道崔珏心里是不是还存着气?
万一待会儿见到苏梨,新仇旧恨一块儿想起,定会一刀劈了她的。
苏梨的掌心冒汗,她战战兢兢道:“要不算了吧,我一个人也挺好……”
“哎呀,怕什么?我阿兄看着是凶了点,但他不会苛责小娘子的……苏姐姐,你这么害怕,难不成你得罪我阿兄了?”崔舜瑛纳闷地打量她。
苏梨做贼心虚,听到这话,哪里还敢婉拒,急忙摆手:“没有!怎可能有这样的事?我、我只是有些怕生……”
崔舜瑛噗嗤一笑,两下子把她拽上那一架金蟾折桂纹绿缎垂帘的马车。
苏梨心知今天在劫难逃,她也不再抵抗,只小心翼翼地动作,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苏梨知道马车里坐着崔珏,她刚爬上车便局促不安地挪步,把头压得很低,雪颈伏下,后脊的骨珠微微突起,丰肌秀骨晃动着一层莹润的雪光,更衬得女孩那一节脖颈修长脆弱。
几乎不堪一折。
苏梨连眼角余光都规规矩矩,只瞧鞋尖上的珍珠,不敢乱扫乱瞄,生怕讨崔珏的嫌恶。
苏梨慢慢吞吞,崔舜瑛等得不耐,手心朝后一抓,直把她拽近两步。
浓郁清疏的兰草味瞬间袭来,充盈苏梨的鼻腔
清苦的花香若隐若现,苏梨又记起那一夜恐怖的画面。
她死都忘不了,这是崔珏衣袖盈来的滟滟暗香。
苏梨微微抬头,看到了堆叠于地的广袖。
槐叶绿的阔袖,月白色缎滚边,一簇簇梅花暗纹点缀边缘,秀雅风流,是崔珏的衣。
苏梨的脚步一顿,不敢冒进上前。
她见过崔珏凶神恶煞的样子,她知道他对外表现出的清雅绝尘的姿态,不过是伪装罢了。
决不能轻易靠近这只恶鬼,招惹他会被杀的。
在借种计划暴露之前,她要安分守己,绝对不能引起崔珏的注意。
马车里置了几块待客的刺绣软垫,苏梨选了一块距离崔珏最远的蒲团,蹑手蹑脚坐下。
檀腮杏靥的小娘子正襟危坐,连脊背都立得挺拔,好似等待老师考校功课的学生。
崔舜瑛虽然好奇苏梨为什么离得那么远,还这般拘谨的样子,但仔细一想,崔珏在朝为官,威仪日重,苏梨敢惹他才叫奇怪吧?于是,她也不再管苏梨的异样。
崔珏本在车上品茗清茶,偏生车帘一掀,四妹拉了个小娘子上车游玩。
他有心苛责四妹的不懂事,但看到她身后缩头缩脑的苏梨,莫名止住了声,一双冰冷凤眸微微眯起,嘴角亦噙了冷笑。
近日政事繁忙,他倒是忘记处置苏氏了。
今日凑巧,苏梨竟有胆子自己撞上门来。
崔珏将啜饮一口的乌金釉盏放下,指骨不耐地轻敲两下案几。
不过细微两声叩动,震在苏梨耳中,便如五雷轰顶,令人战栗不休。
她当然能觉察出崔珏隐忍不发的怒火,可私底下怎么责骂她都行,苏梨唯独不想在崔舜瑛面前争吵……万一崔舜瑛误解她不怀好意,明面上和崔舜瑛称姐道妹,私底下竟敢轻薄崔珏,崔舜瑛得知后,定会对苏梨失望透顶。
苏梨知道崔舜瑛三番两次庇护自己,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崔舜瑛出自何等考虑,她都是向着苏梨的,苏梨不想让崔舜瑛失望。
何况,她与崔珏是私人恩怨,何必牵连外人?
思毕,苏梨大着胆子,主动开口:“大公子所饮茶水,香气清冽,茶汤澄澈,不知是哪家的茶叶?”
崔珏淡瞥她一眼,指骨敲击桌案的响动虽然停止,但他久久不说话,晾着苏梨的冷待之意很是明显。
苏梨沮丧,她心知,恐怕崔珏还存着气,决不会给她一个体面。
倒是崔舜瑛见惯了阿兄的冷脸,帮着打圆场:“是庐山产的茶,其味柔滑芬芳,往年都是作为贡茶,进献给各大世家以及皇室。苏姐姐喜欢吗?我那里也有几斤,可以给你匀一点。”
苏梨见状,急忙摆手:“不必了,我笨口拙舌的,品茶真是牛嚼牡丹,给我就是暴殄天物了……”
她故意在崔珏面前自贬,只差将自己碾进尘埃里,就盼着崔珏能高抬贵手,能饶过她一回。
也不知崔珏良心发现,还是在妹妹面前愿意伪装一下良善兄长,听完苏梨的话,他倒没有出声为难,反倒好心地唤来茶童,为苏梨和崔舜瑛都沏了一杯新茶。
崔舜瑛觉得大哥很给自己脸面,一边品茶,一边对苏梨挤眉弄眼:“茶汤如何?是不是很香?”
苏梨没吃出什么茶香,她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气息,眼下只能头皮发麻地点头:“是……是不错。”
说完,她又一幅低眉顺眼的模样,坐车途中,没敢抬一次头。
苏梨胆小如鼠的样子,倒让勤政批文的崔珏也深感纳罕……既然这么怕死,那天夜里,她是疯了才敢轻薄他?总不至于,是真爱他如痴如狂,连性命都顾不上?
崔珏拧了下眉,没有深究原因。
只盼着苏氏能刻骨铭记他的一时垂怜,切莫再犯,否则……崔珏定会杀了她。
-
别院热闹非凡,来做客的世家郎君、娘子不知凡几。
那些执掌中馈的世家宗妇领着女儿拜见崔翁,又退到花厅里和和气气地闲谈。
她们一见到崔舜瑛,两眼放光。
一串串绞丝金镯、十八子青玉佛珠,统统戴到了崔舜瑛的手上。巴不得就此讨得崔舜瑛的眼缘,让自家儿子早些将这名仅剩下的长房崔氏女迎娶进门,也好为家宅添一份助力。
夫人们比小娘子会做人,即便看到苏梨跟着崔舜瑛过来,也不甩她脸子,镯子、簪子照给不误,只是问的问题都是苏梨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半点不问年纪还有学识,这就是没有相看的意思。
苏梨心里门儿清,她就是一片绿叶,用来衬托崔舜瑛这朵鲜花。
苏梨倒也不恼,她本就无意于上嫁高门。
反倒是崔舜瑛心里惴惴不安,余光瞟了苏梨无数次。
苏梨见了,拍拍崔舜瑛的手背,小声和她咬耳朵:“这有什么?阿瑛不必在意,我早说了,我不想远嫁,我早晚是要回兰河郡的。”
崔舜瑛想起从前初识苏梨,她还故意拿话敲打过苏梨,让她歇了勾搭崔珏的心思。
崔舜瑛:“其实、其实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我心里已经把苏姐姐认为亲姐,从前不想苏姐姐嫁到建业,如今又觉得你在建业也很好,这样即便我日后出阁,也能常常与阿姐来往……”
苏梨自然知道崔舜瑛被崔家养得极好,天性纯真烂漫,待人真诚,有崔珏护着,崔舜瑛这一生定会无忧无虑。
苏梨心里没有嫉妒,她为崔舜瑛感到开心。
苏梨握住女孩的手:“放心,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时常来探望你的。”
崔舜瑛惊喜:“真的吗?”
“真的,就算我回了兰河郡,也会给你写信、送有趣的小玩意儿给你,只要你别忘了我。”
“我肯定不会!”
苏梨和崔舜瑛说笑了两句,谎称自己头晕,想回房休息一会儿。
崔舜瑛恋恋不舍看她离去。
苏梨其实也不想和那些高门夫人周旋,比起这桩事,她更愿意去熟悉山中别院的地形。
好的是,这次来赏枫的宾客很多,别院的客房都被分出去供人居住,没有空缺虚置。
因此苏梨身为崔家人,所住的院子,就距离崔珏的居所便近了很多。
仅仅隔了一条游廊。
当然,苏梨没那么作死,青天白日也通过游廊去找崔珏,她要等的是两日后的大宴。
据说在宴会上,崔家会将去年埋下的青杏酒开坛,请诸位宾客喝酒。
每年都有客人喝得酩酊大醉。
宴席当晚,厨房里更是要熬煮几百碗醒酒汤,忙得脚不沾地。
而崔珏要接下各家敬酒,自也会喝得醉醺。
苏梨想好了,夜晚时分,仆妇们都去宴席上帮忙,后院空荡,她会让秋桂支开卫知言,然后悄悄潜进崔珏的寝室,往他的醒酒汤里下药,再等他回来。
等崔珏喝下醒酒汤,药效上来,苏梨再施施然现身,帮他释缓药效……那么大一个美人杵在崔珏面前,任他是清心寡欲的凡尘神仙,也要把持不住!
苏梨算盘打得极响,却不知她择竹叶深思的娇态,早被竹林另一边的两人尽收眼底。
宣宁帝的次子靖王扒拉竹叶,深深看了两眼,只觉苏梨杏眸空濛,面似芙蓉,如此倾城国色的美人,说一句仙露明珠都不为过。
见苏梨走远,靖王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问李慕瑶:“瑶瑶,你当真有法子,助二哥心愿得偿?”
“自然。”李慕瑶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家兄长李彰。
靖王李彰身为皇子,明明生得也算器宇轩昂,偏生沉湎酒色,每日微服出府,厮混于青楼酒肆,一腔精神气全消耗在红罗幔帐中,如今看起来衰惫气短,半点都没有儿郎的阳刚健朗之气。
李慕瑶撇嘴:“不过是个兰河郡的破落户,让她进王府后院都是抬举她了,她怎敢不依?二哥身为龙子皇孙,看得上她便是苏家祖上冒青烟了,她自当感激涕零!”
说到这里,李彰也连连颔首:“自是如此,虽说她是崔家远亲,但到底不是崔氏女,料想崔珏知我俩生米煮成熟饭,也不会多加为难……”
李彰之前在马球场上见到苏梨骑马的飒爽英姿,被迷得神魂颠倒,回府后仍念念不忘,接连几次向李慕瑶打听苏梨的家世,好将她迎回王府,给个妾室的份位。
只是世家女鲜少为妾,李彰色欲熏心,唯恐横生枝节,想着趁此机会,先将苏梨捞到床上,待他夜里御服了她,苏梨失了贞洁,再如何寻死觅活,还不是得乖乖跟着他入府?
思及至此,李彰心潮澎湃:“瑶瑶如此体恤二哥,是想要什么好处?”
李慕瑶没想得什么好处,她只是觉得苏梨碍眼,怕苏梨日后会进崔珏后宅,成为她的心腹大患,因此想尽早处置苏梨。
李慕瑶想了想,随口道:“那便将父亲之前赐你的玉兔盆景转赠于我吧。”
她不在意什么珍宝,她不过是不想给苏梨生路。
李彰不疑有他:“好好,为兄再加赠几箱西域上贡的宝贝,保管你满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www.258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