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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第一百五十六章 紫微宫

柳曦既心一凉,伸手要拉已经跌坐在地的梅如故起来,却被梅如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拽矮了身子,就见梅如故一双染上醉意的眼睛在夜幕投下的月色和屋内透出的微光交错中,炯炯发亮,“柳晢,你知道那么多钱都去哪儿了吗?”

柳曦既身子不稳,膝盖磕在了冰凉的青砖上,干脆单膝跪了下来,一下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将梅如故的话中的每个字都听进了心里:“西北靖安,他们在以狄养兵!”

以狄养兵。

柳曦既霎那清醒。

梅如故说完,往后稍稍一仰,嗤嗤笑了:“我反正没这个本事了,手头上也拿不到实证,就提醒你一声,别被齐家那些龟孙子给骗了。”

靖安侯齐家。

柳曦既缓缓站起身,眸色更沉。

“哦还有,我走了,你在户部没人办事不便……周舫,知道吧,他其实是老头子的门生。”

周舫是户部左侍郎,在这一任上干了很多年,行事稳妥,左右不沾,为人低调,鲜有结怨。柳曦既记得,梅痴绝从未主持过科举,在菁明书院里也不收学生,且再算了算周舫的年纪,他那一届的主考官应当是作古多年的霍伊兰。霍伊兰主持过三届科举,这周舫应该就是第二届中进士的。

梅如故的声音更加低沉:“他的文章剑走偏锋,太偏了,对不上那姓霍的老古板的胃口,就打算刷下去,不过老头子巡卷,看出他就是专门吃户部这碗饭的,便把卷子递上了龙案,由圣上做主留了下来,给了个三甲第一名。这件事很隐蔽,没几个人知道……”

“那年我借老头子的事情做筏子,他也以为老头子的死和逆王有关,故而在郑藩虢一案里,就是他给我开的紫微宫,也多亏那次,我顺便查了不少事……今后若发生了什么事,他未必愿意帮,但绝不会放冷箭,你可以放心。”

梅如故嘱咐完后,就像完成了夙愿一般没了心里这股气的支撑,一下子瘪了下来。他长叹一口,抬头痴痴望向天上的明月。

借着月色,梅如故酒气、病气之下掩藏的那分颓丧终于显露了出来。

悬水河的案子已经结了,赵王和齐家都保住了,他梅如故也因为诸多原因,被贬了,贬回了老家梅州当知府,他没本事了,永远也拿不到证据了,他废了。

还是赵王够狠啊,又或者是命运使然,让他把底牌都亮出来了结果还是没能搬倒他们。可他梅如故不够狠吗?前年相安无事,去年平平安安,他怕今年悬水河依旧不泛滥,所以他帮它泛滥;他怕那河堤的秘密显不出来,所以他帮它显。他“杀”了这么多人,他还不够狠吗?他怎么还不赢!

时也命也。

或许当林振江将自己推入滚滚而去的悬水河时,他就该想明白的,与天斗、与命斗,他的太子殿下没斗赢,他也斗不赢。

他该认了!

认下他背负的人命官司,认下他犯下的罪恶,认下他这荒唐荒凉的一辈子。

梅如故仰头灌酒,直到自己被灌得咳嗽不止,摔了酒壶,才捂着发疼的心口弓起身子缩了下去。

他的字最是舒展,他的性子最是不羁,现在却在柳曦既面前这样狼狈地蜷缩了起来。

柳曦既别过头去不看他,等梅如故感觉好点,颤巍巍站了起来与自己并肩时,他更觉心酸。他本想借着酒劲想将心中块垒一吐为快,但他又觉得残忍,对梅如故来说过于残忍。现在除了公事,他们之间只有“故太子”这个话题可谈。任何其他的问候对于梅如故来说都有些残忍,但最残忍不过在他最落败的时候说起他心中那个永远光辉灿烂的君主。

现在说起故太子,对柳曦既他自己,也很残忍。

故太子也是他柳晢的君,那他就在自己心里好好当那个如琢如磨、如日东升的明净之君,又何苦因为自己的这一番无厘头而损了故人音容、伤了明君体面。更可况,在沈明枳心中,故太子是多么一个不可沾染的存在,是她的光、她的志、她活下去的念想,毁之清名如断人生路,柳曦既向来自诩果断狠决,此刻动了恻隐,彳亍了一回。

梅如故海量,千杯不醉,醉也乱不了心神,此刻却迷迷糊糊,似是今夕变换一时辨不了人间,只喃喃自语,不知在挂念什么。

几番焦灼忖度,柳曦既还是开口叫了他的名字:“梅心。”

梅如故将视线移了过来,月光在他深褐色的眼睛里静静潋滟,似是将这近十年的相思明月都揽得干净,让那长空碧霄都寂寥零落,只让人触目心酸又情难自禁。

柳曦既想起,梅如故曾在昌南任上呆过五年,那一套四只的杯子也是昌南旧物。当时相逢昌南,梅如故还未及冠,尚未取字,正是最最一身洒落而潇洒不羁的时刻,言笑是魏晋风度,行止是隋唐风流。

他还是梅心,缁衣未着。

“怎么了?”梅如故见柳曦既迟迟不说下文,一双仍旧风流的桃花眼不禁又像往常般擒起了笑意,似是在揶揄他柳曦既也有欲言又止、心焦难抑的这一天。

“为什么?”柳曦既不去看他,只望着虚空下,万户灯火,月色流连。

一刹那,梅如故听明白了柳曦既这没头没尾的一声所问何题。他不由得又笑了,笑柳曦既自讨苦吃。让柳曦既这样一个将道看得比命重的人知道,自己相交多年的老友全然是另一副令他鄙夷的模样,这未免残忍。

但他梅如故就是这样一个人,既然认定了一人,便为之生死以赴,便为之生死不顾。他读过不少大道理,但放之四海又显无力荒唐,他不能违背父训师道,但他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想来他们给自己取了“没心”这样一个谐音,必然是有让他“割掉凡心作圣人”的期许。可他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在心割却前,有一个人说他要循心,又取了这样一个荒谬的表字时时刻刻勉励自己。

梅如故深深吐出一口气,仿佛这一口气还是十几年前那个不羁得逾矩的梅心吐的,有震惊,有狂喜,有期待,有畏惧,独独没有现在的淡然。

他现在,本该淡然的。

魏王、燕王已死,吴王禁闭没了指望,赵王派的那些人也算得到了惩罚,他为循心报仇了,也将刀刃交于沈明枳手上,梅三、梅四也都立业,惩奸除恶虽伤无辜,但也算对得起自己三十几年所受道义教化、不罔师长一番嘱托。若论唯一有欠,那便是已经亡故多年的梅问香和即将为自己一意孤行所拖累的妻子和儿女。

但他向来自私,当年能自私地绝了梅问香的情路,而今也能仪仗着二十年的旧交而将妻儿都交付与老友手上。乔致用、窦家兄弟,还有孑然一身的柳曦既,他们都被他算计了进去,算计了他们的善心,算计了他们的真诚以待。

他该淡然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锲而不舍地勾心斗角蝇营狗苟,哪怕是翻覆了人伦道义、罔顾了是非恩情、差点也堕入泥潭万劫不复,也要去报仇?这柳曦既想问的。

“姐姐”是人间予以兖国公主的第一段温柔,让她见遍了世间的至真至纯至善至美,又在死后敲碎了其所有的温柔善良,所以她流泪,她不明白一腔纯善反而下场凄惨是为何理。

“哥哥”则引她前行,让她阅遍群理而明礼晓志,但是他也死了,死得荒凉,死得是非颠倒而公道破碎,所以她绝望,她觉得天都塌了。

所以她要报仇,不仅仅是为了曾经对她温柔以待的人,更是为了她这一路上所学所览又奉为圭臬的道,那在时人眼中荒谬僭越且不可为女子沾染的志。只不过她自己身在其中看不清自己的心,又逐日为思虑所迫而逐渐暴躁,以至于最后,她有时就会以为,她的所作所为卑劣而下乘,自私而狠决。

他搞得懂沈明枳这么多年的执念但不明白、或者说不愿明白梅如故这半生的孤勇。

很多人都死在了复仇这条路上。不是死于日暮路远,也不是死于坎坷阻难,而是败于心魔,被自己的执念杀得尸骨无存。

“情深不寿,阎老让我带话给你。”

梅如故嗤嗤笑了:“这老头子真是……”他没说下去,说不下去,只觉得阎野放之死真真又在他的心上插了一刀。他给危游旭他们都递了消息,本也不指望向来胆小怕事的阎野放能上京替自己说点什么,谁知道他直接把命送了过来,送到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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