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脚步声杂乱,似有鬼追。
这人跑得急,几步跨了栈桥涉水而来,跳上船后,匆忙夺过船夫的桨就往河中央划去。
“我的桨!你作甚!”船夫惊怒。
小船已窜出十几尺,船夫扑上去夺,只抢回个沉甸甸的金线荷包。
入手一掂,嘿!满袋碎银!船夫到嘴的骂声咽了回去,挤着笑:“贵、贵人!撑船脏手,小的来!您去哪?”
那人瘫在船沿,粗喘如牛,汗湿的发黏在惨白的脸上。船夫接了桨,问:“贵人欲往何处?”
来人还在歇息,喘着气,抬手指了个方向。
船夫顺势看了过去,好悬没闪瞎眼。
这这这,他在淮水上摆渡十五载,载过的贵客不计其数,自诩看遍了天下的富贵,却也没见过这样的舫船。
过往游过的官船商舫,在他眼里与一堆漂亮木头无异,按斤两算钱的话,无非是雕花精些,漆面亮些,怜人穿得花哨些。可这艘与船夫先前见过的都不同,三层楼阁飞檐,压秤的富贵,吃水线却极浅。
船首衔一颗隋侯珠照明,隔着雨帘,幽幽散着光。待船夫靠近了瞧,偌大的船,几乎要占满整个河道,滑过水面时,一丝动静也无。
船夫手心黏腻,攥着冰凉的桨。喉咙发干,想喊,却哑了。
——这不是普通的画舫。
他心下忐忑,想起那袋银子,还是卯足了劲儿往边上靠。离得愈近,愈能感受到这庞然大物的可怖之处。
心境作祟,原本腻如绸般的细丝变成了豆子,一颗颗砸在船夫脸上,叫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隐在水下的船体尖且细,船却行得稳。背风处站着一姑娘,双环的髻,粉裙黄衫,正倚着栏杆笑眯眯往下瞧。
她问:“客人行色匆匆,是从何处来?”
船上的年轻人听见问话,方醒神似的,可他抬眼,又被面前这巨物吓了一跳,腿霎时更软了,哆哆嗦嗦开口,就先咳了一通。蕴了一路的接头语被铁锈味死死压着,愣是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来。
见他面色青白,船夫甚至怀疑他下一瞬就能猝死在船上,连忙上前给他顺气。这一顺人不要紧,手顺势拍落了他袖间夹着的东西。
纸页轻飘飘的,眼看要挨着水面,一只雀鸟自天际疾掠而下,尖喙拾起失物,展翅滑行了一段,倏而仰冲,抖落一翅水在那姑娘手边。
年轻人终于不咳了,心想:哪儿来的东西?
忆起那位指路的人,他全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她是何时将东西放到自己身上的?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剑悬金石交。哎呀,原来是章泉府的客人,失敬失敬。”
章泉府?
临行前父亲还为其卡了棣州的商道而大发雷霆,叫自己有家不敢回。
他急忙否认道:“诶,我不是——”
“蘅娘子!有客来访!”姑娘对他的解释毫无兴趣,高声喊了一句,随手挥走雀儿,向船内走去。
梁琢这下急得要站起来了,“姑娘别喊!”说完他捂住了嘴,屡屡回头,发觉栈桥已在数十里外,黑洞洞的渡口镶着两粒光,仍张牙舞爪地要来抓他。
风摇树影,烛火难明,可怖、可悲。
他捂着脸,不知自己缘何就落到了如此境地。
数日前他还沉浸在故友相见的喜悦里,对酒当歌好不快意。孰料再醒来时身处一叶孤舟,身前江水茫茫,身侧衣食兼备,唯独不见自家船队的影子。
疏于水上经验,他摇了三日橹,硬是从新手练至小有所成,方才堪堪将船靠了岸。
当即马不停蹄往临淮赶,行至半途,却闻棣州漕运失窃一事。临淮都全面戒严,路往的客船或绕行、或堵在了沿江渡口,传言比江风流散的还要快。
——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作为棣州与某位大人物勾结的“人证”被下了狱。
彼时彼刻,就是榆木脑子都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然后呢?”粉衫姑娘问。她立在船沿,舷梯应声而落,架在两船之间。
梁琢说:“朝廷定是误会了,梁使相为人正直,怎会有不轨之心?我此去临淮,正是要面见圣人,讲明其中缘由,不至无辜冤枉了好人。”
他踩着舷梯往舫上走,略过了粉衫姑娘落下来的目光,星星点点带着点悲悯。
站定后,他抬头向人道谢,姑娘神色如常,同他行了个文人间的礼节,随后抛下一把金叶子落在船夫脚边。
“多谢船家为我贵客引渡。”
珠光时隐时现,温润的光带隔开一艘陈旧的渡船,恍若天上人间。
梁琢的心兀自被那佝偻仓皇的背影刺了一下。但他一时理不清这种思绪,心道,这世道还是好人多一点。
客船不往临淮走,自己一时不能拿出“梁琢”的凭引,甚至被官府的差役当做了流窜的匪贼,叫他苦不堪言了好几日。
若非得人引路,如此境况,他的下场必定凄惨。那指路的人说得果然没错,这舫主人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善人,竟愿收留他一个身份不明之人。
——虽然对方认错了人。
也罢,章泉府就章泉府,总归靠的是同一片海,说不准祖上还流着相同的血脉。
梁琢调理好心态,随那粉衫姑娘入了舫内。
一时温香扑鼻,仿若另一方人间仙境。
——
烟波浩渺,杜若兰被雾气激出了一个又一个喷嚏。可她动作始终不敢太大,人坐在船头,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她的身影。
她苦恼地想,下水的又不是我,为何我会感到如此寒冷呢?
人一旦心神不宁,耳畔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成为焦灼的来源。杜若兰听着河畔杂乱的鸟鸣,兀自沉思。
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水面涟漪乍现,两道人影接连破水而出,前一道未着惯常的官服,一身素色里衫湿了透彻,贴出底下匀称的肌骨。她撑着船沿起身,手臂发力,还未看清如何动作,人就轻巧跃起落在了船上。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杜若兰不好自认老,却怀疑自己能否熬过贺指挥使手下这一拳。
跟在其后的是另一道玄色身影,燕九唇色惨白,甫一落地已有欲坠之势。
贺玉仍未喊停,端坐在船中央,随行的小吏战战兢兢递来一方干巾,后背汗如雨下,一刻也不得停。
他问:“不知贺大人对长风津还有何疑虑么?”
先前秦公派人将水底翻了个天,闹腾了数日,这次闻风台又来了人,说什么也要再去水底探上一探。
他不禁想,难道这水底真有丢失的钱帛?
还是说这位指挥使有大神通,能清楚认得水底每一颗砂砾的前身?
贺玉擦着头发,平静回道:“疑虑没有,倒有一颗冒着凛风下水游玩的心。”
小吏顿觉失言,讪笑几声,不做声了。
这才瞄到窝在角落里的杜若兰,心想,她倒是好躲。
然而,个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杜若兰心中的惊惧并不比他少。
可怜的杜侍郎,原以为等在长风津的是焦急的摆渡人,听步涉萍形容,那船真是漏了好大一个洞,听得杜若兰心焦不已,生怕淮水又吞了几条人命。
她匆忙赶来,那的确是好大一个洞——
也是好大一艘船。
谁会用走舸摆渡呢?
她真傻,真的。她一个工部侍郎,连枪兵都没摸过,哪里会修战船。
她是如此对贺玉说的,也是如此被她拽上船的。对方的要求并不苛刻:不漏水即可。
杜若兰两手空空,却对拆东墙补西墙一事熟练于心,当即去附近的人家讨了工具来,背着几道灼热的目光拆了道舱门将窟窿补上了。
她如实向贺玉交代:这舸现下只能做应急用,万不能长久行驶,复漏只是时间问题。
贺指挥使并未在意,行至水中央,就带着身边一名下属下水探查,反复如此,距今已有半个时辰之久。
水下有什么呢?杜若兰连日泡在淮水里,心知肚明底下除了淤泥与乱石,什么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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