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风垂直从暗道而降。计檀善脚尖轻点，轻盈优雅地踏地，神态从容，举手投足间带着属于强者的云淡风轻。眉目澹泊。

她落地之后掸了掸衣裳，等着兰因尘下来。

某人的情况却不太好了。

失重感席卷了他的感知，兰因尘瞳孔一缩，手掌攒紧放在胸腔前感受着里面的心脏砰砰砰地在跳动，一路坠了下去。

彼时，已经在下面的计檀善看着头顶，不耐啧了声，嘀咕着：“兰因尘怎么还没下来，该不会是怕了不敢下来吧？”

依她看，不是没有可能。

正这么想，头顶厉风扬过，计檀善似有所感，默默后退两步。

下一秒，她的手臂却不听使唤，仿佛被某种魔力控制一般，不自觉地向前伸出。

闷声响起，手臂蓦然沉重，她的怀里就这么多了一个人。

怀中人闷哼一声，紧闭着双眼，眉头深锁，面无血色，好不孱弱的模样。

哎？

兰因尘后知后觉自己的背部并没有挨地，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反倒一阵幽香扑入鼻中，悠远清淡，是近些日子熟悉的降真香的气息，而他的背下枕着一条纤细的手臂。

那条手臂紧绷着，带有几分僵硬。

计檀善脸上挂着大大的囧字，谁知道她的手为什么会莫名其妙伸出来啊！

她嘴角抽抽，眼底压下一丝烦躁，看向怀中“娇羞”的人儿，不爽地冷问道：“还要在我怀里躺多久？”

计檀善和兰因尘双双对望，廊道四周有火烛灯光，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不过这个对视并没有维持太久，在兰因尘耳廓逐渐升温变得粉红时，随着话落，计檀善毫不留情地将他抖了下来。

兰因尘再次趴在她脚边摔了个狗吃屎。

他细细哀嚎一声，侧过脸去，正好看到身边的白色鞋履移动，走了几步。

计檀善背对着兰因尘，环顾一圈周围。

狭窄的通道顶上有空气流通进来，两侧稀稀落落的灯柱托住只剩半点儿火光的残烛，往前延伸似乎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

她道袍长袖一挥，两侧烛光刹那重燃如昼。

兰因尘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拍着自己的衣裳，重新默默跟上计檀善，怯怯地贼眉鼠眼警惕周围。

计檀善察觉到背后人的紧绷，步子停了下来。

兰因尘冷不丁地撞到她的背上，只不过他比她要高半个头，手掌情不自禁覆在了她的肩膀上，握住。

肩上传来陌生温度，计檀善眼眸微动，余光看到那只指节长得过分的手。

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甲床很长。

她刻薄地想，这人怕不是上辈子是白骨成精，所以这辈子投胎转世哪哪都长？

她耸耸肩，肩上那只手就惊魂儿般猛然收回去。余温淡淡残存，计檀善忽然勾唇一笑。

“你很怕我？”

兰因尘一愣，盯着眼前人微侧过来的洁白脸颊，些许失神。

他可以觎见她的侧脸被一旁的烛光染得有了温度。火光在她的眼底和侧颊跳动。

高高在上的神性，又偏偏悲悯，与光同尘。

难以捉摸的神色，晦暗不明但非常平静的眼神。

兰因尘不假思索嘴一快，觉得她这个问题是多余的，“你问问整个修仙界有谁不怕你？”

他说完就捂住了嘴，暗忖：糟糕，不该说这话的。她肯定会生气吧？

计檀善少有的沉默，最后竟是浅浅颔首，然后把脸转了过去，整个人背着他。

他这下完全看不到她的神情了，只听她单纯地疑惑道：“哎……你说你们怎么都那么奇怪。我一正道人士，人美心善，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兰因尘干干呵呵两声，思绪飘到曾经在风波谷听闻她事迹的情景。

一个人单枪匹马铲平整个山寨不说，有一次大闹南庐派，招惹到了最记恨她的徐度。二人结怨由此而来，徐度对她的诅咒传遍了天涯海角。

几乎每个来到风波谷求医的病人，在治好病休养的那段时间闲聊时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她。搞得他都对她的事迹非常熟悉了。

怪不得初见就莫名其妙的熟悉，就好像对面隔着杏花的人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何不是另一种的‘相见恨晚’？

一股怪异在心头荡开，兰因尘总算明白了当时的奇怪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计檀善初至风波谷从树上跳下撞倒他的案桌时，他就隐隐一阵头晕目眩，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感到害怕。

甚至早晨眼皮就开始跳了，而当天老黄历上写着不宜社交。

……

继续走着，绕过好长一段路，快走到底时可以听到寂静到极致的空间里有道微弱的呼吸声。

这道呼吸声钻入耳内，兰因尘眼眶已经不知不觉地赤红，就连脚下都轻浮得如同踩在云上，没有实感。

步伐骤乱，走得歪歪扭扭。

有一道依稀模糊的影子隔在计檀善身前，他有些不敢上前了。头皮发麻，止了步子。

呼吸沉重，低着头颅连抬都不敢抬起。

脆弱在这时暴露得淋漓尽致，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好弟子，一个好师弟。

计檀善早在他低下头时就移开了身体，让他彻底暴露在不远处那个被囚禁在牢笼中的女子眼前。

叶浮香在看到计檀善时，还以为是花贵妃半夜睡不着又找人来折磨她。

可当她移开身体露出后面的那个人时，她恍然间还以为自己绝望到眼花了。都开始出现幻影了。

但随之看着他做出和小时候一样心虚胆小就低下头的动作时，她才明白，师弟真的来了。

叶浮香脸上出现十年都没再现的笑容，苦涩而疼痛，她哽咽轻唤，“师弟……”

兰因尘浑身一抖，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挂在脸颊，滴落在地。他几大步跑到牢笼前，双手紧掐着钢条，指腹发白。

“师姐！”

*

计檀善把叶浮香从牢里解救出来，兰因尘扶着四肢无力，经脉被锁的叶浮香，与计檀善对望。

叶浮香唇瓣翕动，同兰因尘一起郑重向计檀善抱拳作揖。

夜浮香双眼疲态干涸，红血丝遍布，几乎身体透支，她气若游丝道：“多谢计掌门救命之恩，浮香无以为报，唯有一身医术与毒术堪能入眼，愿尽数为掌门奉上。掌门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浮香在所不辞！”

她说罢，脱离开兰因尘的搀扶，双膝向下，竟要朝计檀善跪下。

计檀善忙不迭地在中途将她扶起来，“叶神医！大可不必！本就是一场交易，我与兰神医先前已经商定好报酬。当初我们说好的，不要你的一身本领，而是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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