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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攀念

如果将李郦的人生比作一张图,张敏便是那满卷鲜红中的唯一的一抹白色。

李郦十岁入军,行当自然不同于其他行伍士兵。当时卫与拓跋交战于仲水川。卫国领兵的将领是有着“儒将”之称的张湛。他用兵沉稳,善于防守。拓跋久攻不下,于是便想对症下药,纠集一队童兵死士,妄图以此扯开张湛密不透风的防线。

事实也正如拓跋格所料,对于这些堪称自杀的孩童,张湛的确留有余情。他分出心神将那些并无战意的孩子护送至后方——李郦显然不在此列。

尽管手中长刀要用尽全身气力才能挥动,他依旧不肯松手。卫兵想要将他带离阵前,却被他挑起的刀刃生生削去一条手臂。身后传来怒喝,后脑被人重重一击,他眼前模糊,口中喷出鲜血。可下一秒却抓起散落在地的箭矢向后死命挥去。

出乎意料的、抓住他手腕的是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只一眼,李郦就知道面前身着军服的士兵是个女子。

“这孩子倒是个有骨气的。”

柔柔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就像柳絮飘落在脸庞的感觉。痒痒的,似有若无的。他张张嘴,只待吐出不成语句的破碎词调,他才反应过来,自小生活在乱葬岗的他并不会说话。

李郦突然就出了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也只有在初次杀狼时才会有如此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很危险!

下意识的,李郦将她与那只豺狼画上了等号。说较起来,那匹狼也算是他的养母。是它从贺兰山脚捡了他,将他叼回窝中喂养长大。只是牲畜命短,它捕食的能力随着李郦知事逐渐降低。终于,在三天后的一个冷夜,李郦一刀结果了它,靠它的肉,捱过了那段寒冬。

李郦面露惊恐,挥舞着手便要朝后退去。只是此时的他早已筋疲力尽,这一甩竟也叫他再站立不得。踉跄间,终于踩到一条手臂,摔倒在地上。

“唔!呜咕!呜呜呜呜!”

李郦摆着手,眼前逐渐发黑。

视线垂灭的前一秒,他看见一双凤眸,灼耀清妩,却闪烁着令他厌恶的光芒——与那头狼临死时看着自己相同的,那种夹杂着悯惜、怜爱的目光。

——

“……还没有呢……”

“……”

“……拓跋格……竟连半大孩子都能推出为他冲锋……”

“……”

“……三哥你别乱说……”

“……”

……

李郦斜过头,一缕阳光从帐帘外透进来。那道轻柔的沙哑嗓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咬牙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被绷带缠紧,到处扎着歪歪扭扭的结。

她要做什么?

想起昏迷前自己看到的那双眼,李郦身体蓦然生出一丝力气。

他要逃走!

他得逃走!

不然……

他会落得和那头狼一般的下场!

李郦晃悠起身,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向旁倒去。砰的一声,置于床头的铜盆被他打翻在地,滚烫的水哗哗啦啦浇了他一身,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迅速崩裂,瞬间洇红了绷带。

“怎么回事?!”

这等动静自然惊动了帐外交谈的两人,只听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刺眼的日光直射进来,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你醒了!”女子快速瞧了眼四周,眼中划过一道愧意。她伸出手,触到他滚烫的衣衫又猛地缩了回去。“我忘记把铜盆搬出去了!”

“所以说……”一位身姿清隽的男子抬手接过,将李郦重新放在床上。“这里且没有你能做的……”

男子语气嗔怪,扫了眼李郦,面上尽显无奈。

“你把绷带裹得这般紧,血液都不运转了,也难怪他会失去知觉,摔倒在地。”

男子唤人又端来盆水,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将那些绷带一一割开来,洗去血迹又重新上药。

“扎结的时候,只要防止它不要散开就好。你瞧你,使那么大力,整条腿都紫了。”

“是你说要扎紧以防伤口崩开的嘛……”女子小声反驳,但到底还是低下了头。

男子擦了擦手,宠溺地摸摸女子的头。

“你还是回去吧,别让阿娘担心。”

“我不!”女子眉角含怒,小脸嘟起,好像林中熟透的红果。“我也是张家人,你们从小学的东西我也有听,骑射枪术一点不比你差!而且这次若不是我,你想夺下这城也没这么轻松!”

男子长叹口气。

枪术那是他让着她,这场战役的功臣也靠得是荀徽的计策,哪里就算是传话的她的功绩了。

他一时语塞,女子便见好就收。她提起裙摆,丢下一句“你没话可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便急吼吼地跑出帐去。他摇摇头,离开前替李郦又掖了掖被角。

“下次见到荀徽,我得跟他好好聊聊,这样惯将下去,以后还不把延安城都掀个底朝天啊……”

说是这样说,可他到底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信一封,将女子留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李郦便在这顶帐子住了下来。那个女子时不时便会从帐后钻出,捧着一大堆东西喂给他吃。多数东西看着都十分奇怪,后来他才知道,绝大多数味道奇怪的、难以下咽的,都是出自面前女子之手。

不过李郦并不会觉得她很没用。相反,她会的很多。有的时候她会为他抚琴,有时她又会在帐中起舞,甚至怕他孤单,每日她还会给他作一幅风景,好叫他看看外面四时而变的风光。

她懂得很多,似乎是知道他出身低贱。她时常捧着一本书读给他听,想要让他学会说话。在知道他没有名字后,又坐在帐中翻遍了书为他取了个名字,郦。她说这在平夏语中有美丽的意思,因为他的眼睛很美,碧绿的眼瞳,就像一汪潭水。

她教了他许久,只是李郦终究还是没有吐出那个字。她很失望,小脸又似果子般嘟了起来。他想说他会说话,但是他不想说那个字,他更想叫她的名字。

敏。

那个男子叫她敏。

他身体素质倒是很好,或许和他从小喝污水吃腐肉有关。没过半月时间,他的伤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女子十分高兴,还特意拉来那男子向他炫耀。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帐中满是她银铃般的笑声。他觉得很好听,可是转眼间,那道声音便趴在他耳边,轻声问他家在何处,她想送他回家。

家?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他也许知道。

在被抓入军中的那一月里,身边的那些孩童反复念叨的好像就是这个词。

他们不想死,他们想回家。

可他不想。

他没有家,他也不想回家。

于是,在那天夜晚,他小心解开扎好的绷带——那是女子给他扎的,他并不想毁掉,可是他更不想要回家。

转天清晨,当女子欢喜地掀起帐帘,入目的便是殷红的床榻和他惨白的脸。

当他再次醒来,女子便用红通通的眼睛盯着他。他知道她在生气,她生气时一贯是双眼眯起、眉头皱紧的。可她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留下一句安心养伤便走出帐外。

之后,女子便经常留在帐中。她依旧会用沙哑的嗓音为他读书,从简单的诗歌到大段的话本。他听得很认真,他不知道自己心情是怎样的,他只知道,他不想让这样的时光消失。女子再没有提过送他回家,可他向来是记仇的。所以每天晚后,他都会爬起来,解开绷带,将伤口撕裂开来。

他很小心,不同于上次,他这次只撕裂了胸前的洞口。他喜欢她上药时扑在自己身体上的柔软鼻息。

可是这一天,女子没有给他上药。连续三天,他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他发疯似的砸坏了帐中的一切事物,最后用绷带绞住前来上药的婢女,从她口中逼问才知,是因为那个人来了。

那个叫荀徽的男人。

他扭断婢女脖颈,夺下卫兵的长剑一路冲了出去。他脚步踉跄、手脚并用,浓稠的液体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细雨落在他的身上,水汽朦胧,以致他看不清前方情状。

突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细细碎碎地从林中传将出来,他立马挺起身,几乎用尽全力地扑了进去。

他看到了她。

他看到了他们。

那双眼眸里、那双总是晕满怜悯的眼里,满满当当地盛满了他看不懂的情愫。

他的耳力从没有这样敏锐。

透过重重雨幕,他听见,那个恣意风流的男子正语气强硬地数落着她。

他说她不该放纵于他。

他说她不该留下他。

他说她应该回家。

然后呢?

然后她说了什么?

她说了好。

语速之快,连叫他提心吊胆的余地都没有。

那种自血脉中流淌着的暴戾之气瞬间沸腾,粗重的喘息回荡在林间,她注意到了他,而那一瞬间,她眼眸中的表情就变了,变成了他再熟悉不过的——

惊恐。

他低头看向自己,蒙蒙细雨没有冲刷掉他身上的血迹——那不是从内而外的,那是……

从外喷溅上的。

砰铛一声,他丢下沾血的长剑,那双曾被她夸过的眸子晦涩而幽暗。

他一个转身,窜入了林中。

——

时光转瞬即逝。

两年时间,或短或长。尤其对于一个目标明确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凭借着赫赫战功,他总算在拓跋部中拥有了一席之地。经过狄西首领的推举,他终于得见拓跋恭,拓跋部现今的首领。

“这位便是那个挞摩。”

挞摩,意为骁勇善战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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