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岁寒原本以为夜半上山会很麻烦。为了能看清路，她还多往乾坤袋里塞了几个火折子。可当他们一行人站在山脚下时，顾岁寒才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这也太奢侈了。”顾岁寒看着面前被夜明珠照得恍若白昼的登山阶，几乎说不出话来，“这……这真的没人来偷吗？”

“这些夜明珠的珠托上都雕了防盗的符咒。”姑善像个向导似的走在前面，伸手引领道，“走吧，山神像在半山腰。”

姑善今晚是借了祭神的借口出的门。为了骗过娄相，她还特意穿了那套和顾岁寒她们初见时穿的衣服。

端木昂被这富贵景象所震慑，没忍住四下观望，结果一没留神就踩着了姑善衣服那累赘的拖尾，连忙合掌道歉。姑善倒是没跟他计较，端木昂自觉失礼，讪讪地走在了队伍最后。

顾岁寒好奇道：“昨晚看见姑娘穿这件衣服，当时就觉得惊为天人——所以姑娘既然就是山神本尊，为什么还要去祭拜山神呢？”

姑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端木昂竖着耳朵听前面的人讲话，不期然一道声音细细地送入他耳中：“端木公子，执棋现下说的是什么事？”

端木昂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左右环视了一圈，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声音应当是谢停舟在同他传音入密。他连忙简略地把他们和姑善初遇的始末说了一遍。谢停舟闻言却是渐渐皱起了眉：“端木公子，你能大致说一下那处神龛在现下此地的何方吗？”

端木昂正想回答，前面的姑善忽然开了口：“不为什么，娄相需要我帮帮她。”

这是回答顾岁寒之前的那个问题。端木昂和谢停舟对视了一眼，才继续传音入密之前的对话。端木昂黑棋出身，又在西南跑过很长时间的腿，对地理位置比较敏感，很快就将大致的位置描述了出来。谢停舟听罢，又追问：“附近还有别的神龛吗？”

端木昂摇头表示不知道。谢停舟看着已经隐隐出现的神像轮廓，心中不安越来越大。端木昂问：“怎么了，将军？”

谢停舟没说话，停下脚步朝四周看去。神像所在的这座山群山环抱，往下看便是坐落在山谷间的慈川县城。夜色笼罩之下，四周高山的影子黑魁魁的，仿佛要倾倒下来将人压-在其中似的。端木昂学着他的样子四下看了一圈，就有些隐隐的不舒服，连忙收回了目光，小声道：“将军？我们走吧？”

谢停舟却没动。他看着周围的山峦，拇指在剩余四指间逡巡，也不知在计算着什么。

走在前面的顾岁寒听见后面脚步声消失，一回头就看到了这古怪的一幕。她顺着谢停舟的目光看过去，结合他的动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姑善原本在最前方微微侧着身引领着众人，顾岁寒脚步一停，她便注意到了。姑善正想探头看看后面的人在做什么，顾岁寒就回过了头，身子不着痕迹地一挪挡住了她的视线：“走吧，我这朋友老-毛病犯了，咱们别管他。”

姑善只好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继续给顾岁寒解释：“我成为器灵之后，原先的神像就从庙里消失了，再加之山洪之祸，当时这里的人们都以为是自己供奉不周，山神发怒了。当时的府官——也就是韩玉青，你们应该认识吧？他组织人手修建了现在的这座神像。”

不知为何，晚上她的脾气比白天好很多，语气堪称温柔，顾岁寒几乎有些不适应了。跟在一旁的陈二娘听见了韩玉青的名字，顿时精神一振：“原来是他修的！那后来他大祭山神，也是那段时间的事情吗！”

姑善点点头：“……是。他治水不成，一方面迁怒内人姬漓，一方面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祭神的说法。堂堂一方父母官，居然动起了怪力乱神的主意，真是……”

她停下了脚步，目光沉沉地看着半山腰那数丈高的神像。夜明珠的照耀下，她面上的表情分毫毕现，均被离她最近的顾岁寒收入眼中。

顾岁寒忽然有了种莫名的直觉——她似乎也不怎么喜欢那座金碧辉煌的神像。

姑善道：“不如我们等等你那个同伴吧，执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青玉案’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吗？”

“它本来不叫‘青玉案’。”她笼着手，一半脸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是因为韩玉青，它才改名叫‘青玉案’的。”

顾岁寒一愣，有点没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下意识发问：“什么意思？”

姑善微微偏过头。镀了金箔的神像反射着夜明珠的昏光，映在她漆黑的眼底：“或许，你一路走来，也听说了不少韩玉青的家事。你听说过他偶尔对姬酿会报以拳脚的事了吗？”

顾岁寒犹豫片刻，点点头。姑善便轻笑了一声：“自己在官场上不如意，就欺负陪自己同甘共苦的发妻——你说，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啊，”她眉梢微微一挑，嘴角露出了个刻薄的冷笑，“我没有说姬漓做出来的某些事就很像人干的的意思。”

说到这句话时，她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了。顾岁寒隐隐感觉她似乎就要讲出最重要的那段故事，谨慎地没有接话，做出了个侧耳倾听的姿态，等着她继续。

“也是天意吧，那段时间，姬漓遇到了我。”姑善一甩袖子，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愤懑，“她怎么就遇见我了呢！”

顾岁寒：“姑娘……”

姑善揪住了她的领子——原本按照顾岁寒的身手，姑善这个半吊子是绝对碰不到她的衣角的，可顾岁寒看着她血红的双眼，不觉心神为之所摄；便是这么一个犹疑，就让她抓住了离自己命门咫尺之远的地方。

陈二娘吓坏了，剑从鞘中抽出来了一尺长，刚想喝令姑善松手，就看见顾岁寒轻轻摆了摆手。她只好退后一步将剑归鞘，但手还放在剑柄上，警惕地看着姑善。

姑善完全没注意到这两人的小动作。她紧紧盯着顾岁寒那张脸，唇角都被自己咬出了血：“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

她情绪起伏大不是第一次了，但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看到，震慑力还是很强。顾岁寒试图安抚她，伸手握住了她抓着自己衣襟的手腕。一丝温暖的灵力从她指尖钻出，悄无声息地没入姑善的脉门：“姑娘，别急，我们慢慢说——姬漓到底做了什么？我们此行便是为了查清她背后之事而来，姑娘能否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时，谢停舟掐算完了。他掐算时沉浸其中，完全没听见外界的争端，一睁开眼就看见台阶上两人对峙般的姿态，心中顿时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来。可还没等他开口，众人头顶处就忽然传来了一人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