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衡眼底一片阴霾,慢慢翻着调查组的报告,除了笔记本上的电子数据,还有一份纸质档案。
他看了第三遍了。
他母亲、还有程荔缘的母亲都去看过心理医生,里面有她们的私人心理诊断报告,两个大人都来自于很匮乏的原生家庭,有一个糟心的童年,对物质条件的渴望都比普通人更强烈,道德感比普通人得分低。
程荔缘的母亲在好友高嫁之后,就经常带女儿过去拜访好友,一起培养小孩子的感情,让他无论以后遇到什么事,都会相信自己的青梅,无条件偏心她。
“双方皆存在明确的利益导向性干预。”报告上这么说。
所以,程荔缘本人真的没有在蓄意引诱他吗。他那些不正常的心理和生理反应,该如何解释。
一张照片从中滑落,甘衡捡了起来,是他和程荔缘小时候,他们在乡下的大树下纳凉,面前就是小溪,阳光的燥热隔着相片涌出。
程荔缘把脚踩进溪水中,回头朝他笑,像在邀请,他从后面抓住她的手,专心盯着她的脚,似乎是怕她一不小心摔了,溪水中很多卵石,凹凸不平,一只鹅黄的蝴蝶翩然飞过,就在水流上空。
似乎就是张纯粹且偶然的抓拍。
可怕的是,他愿意一直盯着照片上的她看下去,都不会觉得腻烦。
就像小狗生下来起,就会被养成讨人喜欢的样子,人类无法抗拒。
一周后,那个研究所的催眠治疗师过来了,是个比预期要年轻的女士。
“我们联系的是这位?”董芳君有些疑惑。
她记得之前联系的是一位更年长的治疗师,有六十多岁了。
中间联络人解释,“之前联系的那位治疗师身体不适,我们协调了一位资深同事来接手,这位博士水平相当,有一半华人血统,做过很多类似的案例,专业能力也都经过认证的。”
董芳君点点头,和新来的治疗师沟通了一会儿。
治疗师布置了一个适合催眠治疗的环境,请董芳君待在外面,让她为甘衡尝试一下催眠干预,如果不适合,她会及时中断治疗。
甘衡本身是躺下的,治疗师和助理把一个像沙漏的装置悬挂在了他视线平齐的地方,让他以眨眼代表点头。
“放松你的肩膀,慢慢深呼吸,很好,现在试着把视线放远一点,看到那个沙漏了吗?”
甘衡看着那个装置,里面的砂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大概是有什么循环设计,可以无限漏下,竟形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兼具艺术和科学。
玻璃里有透明的世界,一粒沙一粒沙缓缓流动,如时间的分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催眠道具。
“请注视它,不用刻意聚焦,就让眼睛跟着它们慢慢落下,眼皮重一分,心里的杂念也跟着沉下去一点,让呼吸和砂粒下落的节奏慢慢合上。”
第一粒沙开始坠落,细密的波纹荡开,时间开始移动。
治疗师之后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
阳光重组,他回到了之前读报告的那天。
他一阵头疼,扔开了报告,相片滑落到地上,他盯着相片,抬手想去捡,眼前爆开白光。
他和程荔缘的回忆,全部回来了。
终末,定格于冰川雪坡上,被流星火尾照亮的木屋露台上,程荔缘和甘徇并肩而立,她朝另一个人笑着,一如小时候朝他笑着那样,对方就像另一个更成熟、更光明的他自己。
程荔缘从小看到大,应当看的足够清楚。
再耀眼的光环,也只是迎面而来的汽车远光灯。
他对她来说不再是个未知的谜题。她已经不会在他身上发现奇迹了。她会在别人身上找到温暖和奇迹。
不然她怎么会对另一个人露出那样的笑容。
甘衡撑住额头,慢慢等待这一波涨疼过去,眼底无波无澜地落在照片上。
“衡少,缘缘小姐明天要回国了,她托我把康复贺卡和礼物转交给你。”助理把程荔缘的东西拿来了。
甘衡看了贺卡,拆开包装纸,里面掉出一只伯恩山幼崽玩偶。
天边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
“那些你以为牢不可破的,其实像流沙一样易散,慢慢解开沉迷,看清楚些,她不是你记忆里的青梅竹马,以后再被吸引,心再动摇,记住这一切都是假的,不用去在意。”
小狗的眼睛做的很真,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它都亮晶晶地注视着他,好像下一秒就会摇着尾巴,把爪子搭在他手腕上,直起身体想舔他脸。
甘衡想把它扔下去,最后慢慢抓紧了它,缓缓把它按进自己胸膛。
“只有这样的假东西,才不会另外找主人吧。”他很轻地自言自语。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配得到真实。
他似乎很安心,又似乎放弃了一切,头向下坠入了黑暗。
治疗结束后,董芳君走进去,看到甘衡睡的很沉,眉头放松,嘴角下坠。
就像累到了极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助理在一旁收拾装置,治疗师朝董芳君微笑:“这次引导很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记忆会慢慢恢复。”
董芳君听了如释重负:“谢谢博士,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吗。”
治疗师点点头:“他刚完成深度放松,醒了情绪可能有点乱,会自己琢磨,把心里感受重新梳理一遍,可能会对某些人某些事很敏感,甚至可能疏离亲友,都很正常,让他顺着自己的感觉来就好,不用干预,过段时间就好了。”
宣平中学进入了下学期,节奏更加如火如荼。
程荔缘开学一个月后,甘衡还没回来。
她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他都有回复,那些回复都淡淡的。
程荔缘觉得是他身体压力太大,心情不好,也就小心翼翼的,不去打扰他了。
“老师说考试他都在线参加了的,班长去看了分数,每次他都是第一,”余雅芹告诉她,深感佩服,“受这么重的伤,还有这样的毅力,真不愧是甘衡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
“缘缘,这周末董阿姨想让你过去吃饭,岑岑哥哥回来了,给他接风洗尘,”程揽英说,“妈妈要去外地见客户,你跟着董阿姨,乖乖的啊。”
程荔缘心跳快了半拍,她终于要见到甘衡了。
请客的地方很宽敞。
她下了车,和董阿姨一起进入大厅内,甘衡就站在那边。
距离他受伤已两个月了,石膏早就拆了,他穿着助行靴,手上戴着肘拐,穿的很休闲。
“妈。”甘衡很日常很平淡地打招呼。
等程荔缘到了他面前,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缘缘。”
以前的恶作剧劲头不见了,他似乎稳重了很多,也有几分陌生,可能是这么久不见的缘故。
程荔缘被他目光盯着,不知何故,心里有一丝丝不自在。
他目光里好像多了一点东西,再看过去,又缥缈地消失了。
“岑岑哥哥,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程荔缘见他没有多余的话,只好尬聊了一句。
“还好,医生说我恢复的挺快的,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可以继续打冰球。”甘衡看着她说,一切都像往常那样。
“我先去跟你爷爷他们打招呼,你带缘缘妹妹在这儿休息会儿。”
程荔缘安静了下来,今天这个饭局不止他们几人,还有甘家的长辈,包括甘家的爷爷。
这样的场合,她总免不了有一丁点拘束。
她和甘衡面对面,甘衡望着她,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
“你头发长长了。”他这样说。
程荔缘的头发稍微过了肩膀,今天也是披下来的,用了黑色发圈简单半扎起,额发连着细细的胎发。
“嗯,要去剪的话,就要一坐坐很久,太浪费时间了。”程荔缘好像又找回了一点以前的感觉。
他们会聊这样的小事,生活化又无关紧要,一直聊下去也不觉得浪费时间。
甘徇也来了,他跟甘衡聊了一会儿,末了说了一句:“你坑了我一把,行吧,算你厉害。”
甘衡:“小徇哥就是爱开玩笑。”
两个人看上去都很轻松的样子,空气中却有很微妙的静电感,程荔缘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缘缘待会坐我旁边?你岑岑哥哥脚不方便,待会其他人要坐他旁边照顾他的。”甘徇对程荔缘说。
程荔缘一听这个理由,点了点头:“好。”
她有一点可惜,本来她是想坐甘衡旁边,和他聊聊的。
这么久没见,他们私下没交流过什么深入的话题,她不知道他最近过的怎么样,每天做了什么事,康复训练都是些什么,心情有什么变化。
只刷到了他发的几条寥寥可数的朋友圈,都是看不出什么含义的随拍,没有拍他本人,也没有文字。
程荔缘的目光和甘衡的在空中无声触碰。
甘衡突然说:“你确定要坐他旁边?”
程荔缘不确定他的意思:“嗯?”
甘衡嘴角扬起转瞬即逝的弧度,眼底却没有笑意:“你和小徇哥有一起出去玩吗。”
“我倒是想带缘缘出去玩,”甘徇说,“她说作业太多了,不过我们线上聊得比较多,等你腿好了,我们一起出去散心吧。”
甘衡看着他,在他提到线上聊天那两句时,眼睛闪烁了两下,轻飘地扫过程荔缘的眼睛。
他对甘徇的提议不置可否。
甘衡的爷爷来了,和他一起来的,竟然还有叶家的顾问,以及康屏和康继纯。
入座时,程荔缘坐在了董阿姨和甘徇之间。
甘衡旁边本来是他爷爷,另一边是叶家顾问。
叶家顾问正要入座,康屏忽然开口:“项先生,要不您跟小纯换个位置?这孩子之前总念叨着要去医院看看小衡,他们说不让打扰,小纯就没去成,今天正好她和衡衡多说会话。”
她目光和董芳君的目光在空中碰落了一回合。
叶家顾问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交换了位置,康继纯坐在了甘衡旁边,主动和他说笑。
当着甘老爷子和叶家顾问的面,甘衡对她的每句话都有礼貌回应,康继纯看起来心情很好,视线隔空有意无意落在程荔缘这边。
程荔缘心里感觉有点奇怪,闷闷的。
今天算是家宴,规矩较为随意,菜上得很快,甘徇主动为程荔缘布菜,程荔缘都不需要夹菜了。
她心里很感激,因为今天周姨不在,她不大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太饱。
尤其康屏总是盯着她,好像她的一举一动很值得商榷一样。程荔缘就更拘谨了。
甘徇这样做,无意间完全缓解了她的尴尬。
……以前,这样的角色都是甘衡来担当的。
“谢谢小徇哥哥,”程荔缘轻声说,她以前没说过谢谢岑岑哥哥,因为不需要,甘衡不喜欢听她这样客气。
甘徇正要说话,康屏忽然开了口:“听说之前衡衡滑雪的时候,小徇也带着缘缘一起去了,看来小孩子还是要一起多玩多相处,才能培养好感情。”
程荔缘呼吸一滞,每次她听见康屏说话,都有种忐忑不安,这句话更是让她很不舒服,却说不上来原因。
她目光稍微避开,和甘衡撞上了。
程荔缘怔住,甘衡目光流转着无声的东西,非常晦涩难懂,深到她无法解读,将她钉在座位上,如坐针毡。
“小徇是不放心堂弟,”董芳君缓缓开口,一句话把话题带开了,“要不是小徇在,岑岑恐怕会伤更严重。”
甘老爷子望向甘徇:“嗯,小徇一向稳重,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好。”
席上另一位长辈忽然开口:“幸亏这次在现场人多,要不是继纯联系上了叶家,叶家又找来了救援队,情况简直没法想象呢。”
康继纯摇摇头,害羞地说:“小徇哥也能联系上,当时他在了解情况,我见他忙不开,就自作主张先联系了。”
甘老爷子像夸甘徇一样,夸了她两句,康屏面露微笑。
“另一个失踪的孩子不是也受了重伤吗,听说是有人针对他,要对他不利,结果衡衡也不幸被牵连了。”那位长辈神情很关切。
“或许是反过来的也说不定。”董芳君淡淡道。
那位长辈一怔,甘老爷子和缓地说:“好了,今天家宴,不说那些,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随意放松就行,今天也不要敬酒了,不需要那些个虚礼。”
程荔缘有一点点茫然,她能感觉到那些一句赶一句的对话中,藏着不是急智接不住的锋芒。
她无法参透。
“不要管他们,我们吃我们的。”甘徇侧过来,脸朝内,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他做这些时显得很自然大方,仪态也无可挑剔。
程荔缘点点头,余光感觉甘衡那边又在看她。
她看回去时,甘衡却收回了视线。
他接下去就没有再开过口,异常沉默,康继纯找他说话他也没有再理睬,后面说腿不舒服,由助理带他先走了。
也没有和程荔缘打招呼。
程荔缘很困惑,还有一点惶恐,她感觉自己好像得罪了甘衡,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之前她特意发了消息,解释了她那天晚上和甘徇在一起的前因后果。
甘衡发来一句“知道了”,她以为误会被澄清了。
……她做错了吗。
甘徇陪在她旁边,她还是觉得难熬,这里她只熟悉董阿姨和甘徇。孤独如潮水涌来。
以前不管怎么样的场合,她和甘衡的连接都是真实存在的,她能感觉到。
这样的连接消失了。
送客时,甘老爷子叫董芳君去了休息室,程荔缘也一起过去了。
“芳君,你和康屏的事,我向来不多过问,不过这次小纯帮了忙,那孩子暑假若想来找甘衡玩,便随他们去吧,”甘老爷子对儿媳说,没有半点施压,全是商量的语气,“总归都是自家人,这点小事,看在我面子上,你担待些。”
他话说的十分软和,董芳君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了。
之前在医院一直拒绝康屏带她女儿来看甘衡,甘老爷子也轻轻点透,是康屏去告的状。
甘老爷子一直很喜欢董芳君这个儿媳,她进退有度,很会说话,气度清丽高雅,自从叶家那位千金过世,其他世家再栽培,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物,光看外表气场,完全看不出董芳君来自一个小地方普通工薪家庭。
不过现在,康屏手里多了叶家这张明晃晃的底牌。
“好的,爸爸,这件事是我不妥,”董芳君让了一步,“只要不影响甘衡学习和训练,缘缘来的时候,继纯也可以过来。”
甘老爷子目光落在缘缘身上,平平淡淡地说了句:“缘缘是个好孩子。”
也就只有这一句。
甘衡很快投入到康复训练中,她和他成了两条堪堪相交、又总互相错过的平行线。
那段时间,甘衡很少来学校,有一次他来了之后,看到另一个男生坐在他的位置,和程荔缘说话。
那男生是班上除他以外相貌第二好的,长得像混血,如果甘衡不在的话,班草就是他了。
“麻烦让一下。”甘衡走了过去,彬彬有礼地说。
打断他们之前,他听到那男生在问程荔缘是什么星座的。
……到底是什么动机,才会关注异性的星座?
那男生离开后,甘衡坐了下来,白衬衫带着外面的阳光味道,还有他身上的清淡气息。
“总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一些奇怪的人变得很熟。”他转过来望着程荔缘,嘴角似笑非笑,眼睛里却殊无笑意。
程荔缘:“奇怪是……向燃不奇怪吧。”
“那他为什么对你的星座感兴趣。”甘衡好整以暇一手支颔,歪着脑袋望着她。
“他们社团小组在做什么统计,他问了全班。”
可他看着你的眼神,和问其他人的时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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