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

千鸟奏听见有声音对他这样说。

于是他顺从地从地上爬起来。

睁开眼，他看见一个戴面具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一头黑发顺着风飘扬。

……是不是有点熟悉？

又来？！

说真的其实千鸟奏已经有点想吐槽了，这个熟悉的套路到底要来上多少遍才能结束——但是对面的人显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他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对面的人就迅速向着他出手了。

带面具的男人右手甩开一把蝴蝶刀，熟悉得千鸟奏简直想欣慰地点点头。

又是那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德拉曼吗，那正好。

还是老办法，以他现在的状态，想要快速击败他只能以伤换伤，从上次跟他交手的情况来看，就算跟他在招式、实力上几乎相近，但这个……千鸟奏，呃……暂且称他为德拉曼吧，他的战斗方式比起千鸟奏来说完全是保守型，看起来尤其忌惮他这种不惜以伤换伤的激进型战斗方式。

千鸟奏打算用最简单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

只要等“德拉曼”冲着他刺过来的时候直接迎上去，抓住他的刀刃或者直接让他刺进来，只要三秒内能控制住对方的武器，他有把握他能反制对方。

毕竟如果“德拉曼”是另一个他，那么弱点也应该跟他一样……三秒的停顿，由他亲自出手，够了。

于是千鸟奏向着“德拉曼”攻击的方向动了起来。

等等。

欸？

怎么感觉身体变重了一点，好像还变慢了一点。

但是为什么意外的好用……

为什么不痛了。

那原本在身体上盘曲蔓延的、持久不变的疼痛好像消失了。

他迟疑了一瞬。

对面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的迟疑。只是一瞬，那个戴面具的“德拉曼”就扭转了攻势，右手扔开手里的刀，左手化拳为掌，扑倒了慢了半拍千鸟奏。

千鸟奏重新倒在了地上。

但他显然没有心思管这个，他伸了伸手，遮住了有些刺目的烈日。

他们现在不在那个仓库，这一点他可以确定。因为有些咸腥的风又向着他们吹了过来，吹得他的头发直往脸上糊。

好蓝啊，天。

千鸟奏从指缝里看着天。

好像有人走过来，蹲在了他的身旁，连带着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于是他又把伸着的手放下了。

可以在这里睡一觉。

虽然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念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就在他动起来，感觉到这副身体的那一瞬间起，其他的任何的想法就好像从他脑海里消失了，只剩下这个念头。

这副身体是活着的。

好奇怪啊，这样的说法，千鸟奏歪着头想了想，但他好像确实是这个意思。就算没有疼痛，也能感觉得到自己是活着的，感觉得到活着的身体。比他的身体沉重，没有他的身体灵活，但是感觉得到心脏在跳动，感觉得到血液在流动，也许在他从这副身体里醒来之前，就已经跟对面的人对练过很久了，千鸟奏还感觉得到身体自然的疲惫，感觉得到“困”，感觉得到“饿”。

不像他那副只感觉得到疼痛的、不像真正的“人”一样活着、好像永远都不会死去的混乱的躯壳。

这是一副用力地，轻盈地，脆弱地活着的身体。

如果“德拉曼”打算就这样把他在这里杀/死，那千鸟奏也认了。

如果现在被杀死的话，那就真的会死。

戴着面具的“德拉曼”凑过来时，千鸟奏这样想。

能真的死掉的话。

那也太好了。

千鸟奏偏过头，看了一眼蹲在他身边的人。

那个人摘下面具，果然底下露出一张“千鸟奏”的脸。

鬼使神差的，千鸟奏对着他笑了笑。

“杀了我吧。”

他这样对他说着。

然后千鸟奏的衣领被揪住了，他的整个上半身也跟着被从地上拎起，被迫凑到了“自己”的脸前。

千鸟奏的余光瞟到了身边蔚蓝的海。

“千鸟奏”的脸在他的眼前放大，他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偏过头——他还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认真地看过自己的脸。

“你抽什么风。”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地问。

千鸟奏的眼神于是落回到“自己”的脸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想干嘛。”熟悉的声音继续这样说着。

千鸟奏感觉到拎着自己衣领的手又用了用力。

“怎么，想学那家伙吗，”他看着眼前那双同样的黑眸，“你可再也没有再重来的机会了。”

“你、和我。都没有再重来的机会了。”总感觉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一些嘲讽的意味，千鸟奏脑海里莫名其妙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怎么，现在想带着那家伙的一部分去死了吗？”

“你死了，他可就再也没有机会记起来你背负的这段记忆。”

“给我爬起来，然后记住。”那声音冷了下来，千鸟奏被揪住的衣领也跟着被松开，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撑起自己的半个身子。

“你是德拉曼。”原本蹲在他身旁的人站了起来，黑色的眼眸扫过他。

“也只能成为德拉曼。”

德拉曼？

千鸟奏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这副身体是德拉曼的？除了德拉曼，还有一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他？

“你是谁。”千鸟奏很想这样开口，但这次这副身体好像不再受他的驱使，自己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海。

“我还是第一次见横滨的海。”千鸟奏又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次是他的这具身体发出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啊？他惊奇地又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半透明的“幽灵”，半只透明的手从身体里冲出来。于是他往前走了两步，整个人，不，或者说整个“魂”从刚刚那副身体里走了出来，看见了刚刚那副身体——依旧是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直到这时千鸟奏才惊觉，原来刚刚“操控”身体只是他的错觉。

德拉曼的身体一直都是德拉曼自己在操控。

正如那个第三个千鸟奏，那个现在还身份不明的千鸟奏所说，德拉曼刚刚只是在学他的战斗方式。

那步险招是他自己用出来的。难怪不太熟练，跟着慢了半拍。

那刚刚的感觉呢？

活着的感觉。

千鸟奏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体。

趁他们两人转头一起看向海的方向，千鸟奏这次站到了德拉曼对面那个“千鸟奏”的身体里。

那种活着的感觉这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千鸟奏想了想，还是描述不出来那种感觉。很多零散的、好像是记忆的碎片划过他的脑海。

好奇怪。这次有一种莫名想要流泪的冲动。

对哦，人是会流泪的。

千鸟奏想伸手抓住一些闪过的记忆片段，但所有的片段好像一触碰到她的指尖就飞走了。就好像他们拒绝此刻对他敞开。

为什么，还是想流泪？

千鸟奏其实也不是很理解眼泪。不是那种眼睛进了沙子才会流出来的眼泪，也不是那种因为身体太痛太痛才会流出来的眼泪。总之是跟它们全都，全都不一样的眼泪。

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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