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一扇一扇地打开储物柜的门,在里面翻翻找找。
姥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问:“怎么就你回了?你妈呢?”
“在易诚家帮忙呢。”常乐整个脑袋都钻了进去,声音从柜子里传来,“姥,那几个骨灰盒呢?”
姥姥蹲在常乐身后,扯着她的胳膊往外扒拉,“这么说,易志刚的事是真的?我听老孙说,他半夜送去抢救,没救回来……”
常乐点点头,鼻头一酸,眼眶又红了。
姥姥叹了口气,眼窝里溢出了泪花,唏嘘道:“可怜啊,还不到六十就……唉!”
常乐又打开一扇柜门,终于找到那个黑檀木骨灰盒。
“姥,还有两个骨灰盒,你看到了吗?”
“在这儿呢。”姥姥揉着眼睛起身,蹒跚着走进了厨房。
常乐也跟了进去,见她从下层的橱柜里端出一个白色瓮罐。常乐伸出双手去接,手腕陡然一抖,差点没接住。
“里面装了什么啊?这么沉?”
她把瓮罐放在餐桌上,打开圆形盖子,发现里面竟然装满了白色膏状物,中间还挖了个浅坑,坑里搁着一只白色瓷勺。
鼻子凑近,闻到一股浓郁而熟悉的香味。
“姥!你你你——”常乐简直不敢置信,舌头都打结了,“你居然用它装——猪油?”
姥姥一脸坦然:“啊,咋啦?前几天菜市场南门那家猪肉铺子猪板油做活动,我买了十斤,你瞅瞅这猪油炸得多好,雪白雪白的。”
常乐震惊地瞪大眼,嚷嚷道:“那你也不能用骨灰坛子装啊!”
姥姥振振有词道:“我瞅着这个坛子大小正好,而且耐高温,还带个盖子,简直是为这罐猪油量身定做的。反正咱家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干脆拿来物尽其用了呗。”
常乐:“……”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理智:“姥,你知道这坛子网上卖多少一个吗?两百八!你拿它装猪油,不觉得太奢侈了吗?”
“我只是暂时用一下。又不一次性的东西,以后谁要用,洗干净了就好了嘛。”
“……谁想要自己的骨灰染上一股子猪油味啊?这这这……多招老鼠啊!”
姥姥噎了一下,脸色讪讪的。
“你现在要用啊?要不我把猪油挖出来,给你洗洗?”
常乐抬起手制止她,深吸一口气,“免了。还有一个呢?”
姥姥冲卧室方向抬了抬下巴,“在我床头柜上。”
常乐:“……”
这老太太胆儿挺肥啊,把骨灰盒放床头,是能驱魔还是能辟邪啊?
她冲进姥姥的卧室,一眼就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粉色陶瓷方盒。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塞满了针线、纽扣和各种碎布。
常乐深感无语的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这些东西没什么怪味儿,以后不会熏染到她的骨灰。
姥姥跟在她身后,抱怨道:“这罐子挺好看的,就是怪吓人的。我有次半夜起床,手不小心碰到了这个盖子,它忽然鬼叫起来了……”姥姥拍拍胸脯,似乎惊魂未定,“我当时没戴助听器,一开始没听清,倒是把你姥爷吓得够呛,以为我被鬼上身了呢……”
常乐气笑了:“什么鬼叫?那是在唱歌。”
姥姥回忆片刻,不太确定:“忘了是唱歌还是念经,什么狗叫啊、树叶啊、迷迷糊糊、急急忙忙的……”她搓了搓耳朵,“哎哟,鬼哭狼嚎的,可难听了。”
“是这个声音吗?”
常乐端起陶瓷盒,转动盒盖上的水晶蝴蝶结,一道女声冷不防地响起:“你看小狗在叫,树叶会笑,风声在呢喃,不如好好欣赏一秒迷迷糊糊的浪漫……”
“对对对。”姥姥急忙捂住助听器,“哎哟,一听到这声音,我就浑身发毛。”
常乐斜眼瞟着她。
“姥姥!这是我唱的!”她气得目露凶光,鼻孔直喘粗气,“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啊?”姥姥大为震惊,“这是你唱的?”
常乐重重地点头,“这个骨灰盒有录音功能,可以录三十秒的声音,一转动蝴蝶结就能播放。当时给姥爷拍视频的时候,我为了演示这个功能,特地录了一段自己唱歌的声音。”
她又放了一遍,一边听一边嘟哝:“哪儿难听了?挺好听的啊!”
“好听好听,怪我没品味。”姥姥敷衍地附和道,“你这金嗓子可得保护好了,以后不要轻易开口。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啊。”
常乐:“……”
她想起当时录这段音频的时候,姥爷好像有什么急事走开了,等她唱完了才慢悠悠地回来。她问他要不要听一遍,他连连摆手,说不必了,他对她百分百地信任。
常乐把粉色陶瓷盒放回床头柜上,回到餐厅,看到桌上那个孤零零的黑檀木骨灰盒。
只剩下它了。
从颜值上来看,它颜色沉稳,造型简洁大气,材质高级,品质上乘,放在殡仪馆至少要卖上千元。
只有一个缺点——打开它的难度不亚于做一百道奥数题。
姥姥说,她本来想用它装自己的各种证件和印章,结果试了一晚上,根本找不到入口。找姥爷帮忙,他笨手笨脚的,打不开不说,还差点把盒子摔了。
“设计的什么玩意儿?根本不是给人用的。”姥姥骂骂咧咧,最后只得把盒子放回原处。
常乐暗自庆幸,又用纸巾擦拭掉黑檀木上的手印和灰尘,然后将盒子装进帆布袋里。
“我给易诚拿过去。”她提起袋子就要走。
“哎哎,晚饭都做好了。”姥姥举着锅铲出来,叫住她,“我给易诚留一份,你先吃,吃完了再给他送过去。”
常乐兴致缺缺:“算了吧,我没胃口。”
鼻子底下飘来饭菜的香味,常乐脚步一顿,听到肚子不争气地响了。
“……做的什么菜啊?”
“蒜香鸡翅、春笋炒腊肉、槐花煎蛋,还有清炒莴苣。”
常乐咽了咽口水,刚要回到餐桌,忽然想起什么,狐疑地皱起眉,问:“该不会是用那罐猪油做的吧?”
“不然能这么香吗?”姥姥说得理所当然。
“那算了。”常乐下巴一扬,一脸正气凛然,“我不吃骨灰坛子里的猪油做的菜。”
“爱吃不吃。”姥姥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厨房,又大声喊道:“你进来,用保温桶装点菜,给易诚带过去。”
一分钟后,常乐就把持不住了,往嘴里塞了个鸡翅。
十分钟后,她怀着沉痛的心情,一个人干掉了半盘蒜香鸡翅。
沉痛的原因,一是因为自责。大家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她却先吃上了,还吃得那么香。
二是因为失望。这种时候,她还能吃得下饭,可以预见,这辈子她注定与瘦无缘了。
“不是说吃不下吗?”姥姥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煎蛋,幽幽地说。
常乐一边吐鸡骨头一边说:“我哭了一天,哭饿了……这不能怪我,哭是很耗费体力的。”
不得不承认,猪油炒菜就是香啊。
吃饱喝足后,常乐一手提着保温桶,一手抱着骨灰盒,朝易诚家走去。
快到“小易轮滑培训班”的大门时,她与一个瘦高个擦肩而过。
虽然他上半张脸用鸭舌帽挡住,下半张脸用口罩遮住,双手抄在兜里,低头走路,没发出一丝声音,但常乐还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隐隐的馊味,一秒钟就猜到他的真身——
“王哥?”她回头喊住他,“你是来找易诚的?”
王哥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眼神透着一丝紧张。
他点点头,小声说:“我听我爸说他家里出事了,想过来看看……可是人太多了,我不敢进去……”
“太多人了?”常乐觉得奇怪。除了林文娟和王大妈,还有谁在易诚家呢?
“我在门口扫了一眼,有十几个人,估计都是过来帮忙的。”王哥压低声音,跟做贼一样,“等晚上我再过来吧。”
常乐举起保温桶,冲他晃了晃,“行,你先回去吧。”
王哥缩起脖子,鬼鬼祟祟地走了。
常乐推开培训班的门,果然,训练室的地板上围坐了一圈人,几个老人坐在矮凳上,剩下的靠墙站着。林文娟也站在墙角,前面坐着姥爷。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易诚坐在人群中间,一个胸前别着徽章的短发大妈正跟他说着什么,另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低头在本子上记录。
常乐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挤到林文娟身边。
“妈,怎么这么多人?”她悄声问。
“都是街坊邻居,过来吊唁的。中间那两个,”林文娟视线转向那个短发大妈,“是社区的,过来慰问,顺便收集丧葬信息。”
常乐点点头,耐心地等了十几分钟,两只胳膊都拎酸了。等那两个工作人员离开后,几个老人又拉着易诚长吁短叹地抹眼泪,期间,易诚起身接了个电话,走进了卧室。
常乐赶紧跟过去,听到他对着电话那头说:“明天上午十点,在青江市殡仪馆,松鹤厅……我微信上发给您……行,您注意安全。”
易诚挂断电话,一转头,看见常乐,视线定了一瞬,又垂落下去。
“要联系的人有点多,我爸那边的亲戚、老同事、老同学,还有我妈那边的亲戚……”他低声解释,像是在喃喃自语,“事情太多了,明天就要办葬礼了,之后还得买墓地,刻墓碑、下葬……”
常乐开口打断他:“易诚,你还没吃饭吧?”她提起保温桶,放在一张小方桌上,“这是姥姥做的,赶紧趁热吃吧。”
易诚微微一怔,视线落在保温桶上,眼底隐约闪过一丝水光。
“先放这儿吧。”他哑声说,“等大家都回去了,我再吃。”
常乐沉默片刻,又将怀中的帆布袋放在保温桶旁。
“还有这个,我给你拿过来了。”她打开帆布袋,露出骨灰盒的一角,“你要检查一下吗?”
易诚摇摇头,“不用,谢谢了。”
常乐:“这个盒子不好打开,我给你演示一遍吧。”
易诚依旧摇头,“没事儿,我晚上自己研究一下。”
常乐张了张嘴,还想继续劝他,卧室门被推开了,翠姨和孙奶奶快步走了进来。
“孩子啊!”孙奶奶一开口便哭了,干枯的双手紧紧攥住易诚的手,“你爸这辈子过得太苦了,走了也算是一种解脱,你要想开一点啊!”
翠姨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易诚,轻声说:“易诚,节哀啊。”
常乐在一旁默默等了会儿,进来的人却越来越多,她只好从门边挤了出去。
看样子,今晚易诚会很忙,骨灰盒的事,只能等到明天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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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由常建民开车,一家五口前去殡仪馆参加葬礼。
松鹤厅是个小型告别厅,面积跟一间中学教室差不多大。正前方挂着挽联,中间摆放着易叔叔的遗照,靠墙摆满了花圈。
易叔叔的遗体被安置在一樽水晶棺里,周围簇拥着黄白相间的菊花。
告别仪式庄严而肃穆,所有的流程都是在司仪的引导下完成的。
常乐的心,一半沉浸在哀伤中,另一半还在惦记着那个骨灰盒。
也不知昨晚易诚有没有抽空试着打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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