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在成年以前,因为生父糟糕的秉性,程域曾经一度认为,自己的人生里,惨淡到找不出除了灰暗以外的第二种色彩。
直到高一那年的校庆。
他那天刚刚挨完那个男人的打,连站稳都吃力。
教室外的欢声笑语他拒绝融入,就找了个感冒的借口试图躲开那场一年一度的庆典。
结果炎热的天气让不少人中暑,他坐在教室里休息,反而逃过一劫,却没想到会被孙俏雨拉壮丁拉到头上。
“那个,班主任让你搬一箱水下去。”
虽然已经做了三个月的同班同学同学,但孙俏雨平时除了收作业以外,跟他基本没别的接触。
这种时候站在他面前,当然生疏得很不好意思,连提要求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于是,她无处安放的视线就毫不意外地落在了他结了一大块淤青的手腕上。
孙俏雨愣了一下:“你怎么——”
然而话未说完,就被程域不着痕迹拉下校服衣袖遮掩的行为打断。
他不想为难她,沉默地站起来去杂物间里拎起一箱矿泉水,二话没说就往教室外走。
他走得快,依稀能听见身后有人小跑着在追。
一回头,发现孙俏雨手里攥了把伞,一脸欲言又止。
程域:“干嘛?”
阳光下少女的脸憋得有点红,却在耀目的光亮中映出一种很健康的血色。
只是她的目光不再像之前一样躲闪,反而执拗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郑重其事:“老师说,是要我帮你一起提水。”
她说完,就试图伸手来跟他一起提那箱水,却被程域冷冷地避开。
“不用了。”
程域仍是一贯孤冷到没什么情绪的态度,他没什么兴趣搭理人,只想着早点结束早点回来一个人待着。
然而孙俏雨却不管不顾地追上他,不由分说地打开了手上的遮阳伞:“那我给你打伞好了。”
小小一把遮阳伞在他头顶挡下一大片阴影,像小尾巴一样,不管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程域被班主任指挥了多久,孙俏雨就不知疲倦地跟了他多久。
直到他最后都被人缠得没脾气了,正要开口劝她去保卫室吹一吹空调,却看到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罐便携的云南白药。
或许是之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孙俏雨纠结了半天,才想到一个自以为还能忽悠住人的说辞:“这是老师给每一个辛苦搬货的同学买的东西。”
程域对上她那双很漂亮的眼睛,一时之间竟再也想不到任何拒绝的话。
-
摇橹船在码头边靠岸。
荡漾的水波拍打岸头,发出很沉闷的破水声,将孙俏雨小小的声音隔绝在了船夫和小男孩的世界之外。
“怎么这个岛上,这么多年,还是一点也没变?”
“就是人少了好多,房子感觉都没人住了,是休园日的缘故吗?”
周遭无人,孙俏雨大胆地趴在程域的口袋边沿,好奇地四下张望。
虽然从小在宁城长大,但她对这个新开发的湿地景区实在不算太熟。
唯一的记忆也就只是大四那年,程域带来她岛上玩过的那一趟。
当时这里刚刚被市里列为重点保护的生态湿地,新闻媒体的大肆宣传也让这个湖心小岛名声大噪。
那会儿还没有出台非常明确的保护措施,景区内更不存在所谓的限流,所以岛上曾经一度游客过载,热闹非凡。
沿着码头的青石板路往里走,没一会儿就能看见一株需要几人合抱的相思树。
程域跟她说过这株树的典故,据说是明代那时候在情人岸边等意中人的姑娘们嫌盛夏的夕阳耀目炎热,于是就有人提议,不如栽一株冠盖满庭的树,好让等待也能被遮风避雨。
相思树在这帮少女悉心的浇灌下,越长越大,也见证了不少情深不寿至此不渝的佳话。
湖心岛的老人将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口口相传给下一代,然后慢慢地,人们开始相信树木有灵,陆陆续续地在这株相思树下祈福,并在树梢挂上心愿木牌,久而久之,这株曾经供人歇脚休憩的相思树,反倒成了湖心岛上一种心愿信念的象征。
夕阳斜照,晚风一吹。
相思树梢那一块块系了红线的木牌就像风铃一样被刮起,于互相的撞击里发出很沉闷的脆响。
孙俏雨下意识抬头去看树梢东北角的一截树枝,却在密密麻麻的木牌中,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其实祈愿之所以叫祈愿,也不过就是讨个心理安慰。
信则有不信则无。
当初她跟程域两个人在树下买完一对很不值钱的纪念品钥匙扣,本来都要打道回府了,迷信的程域故技重施,又付了不能退款的心愿木牌,递了笔叫她写愿望。
她记得她在木牌上写“想要跟幼稚鬼程域永远在一起”,也记得程域在看到她愿望的那一刻,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神情,然后依样画葫芦地在木牌的反面写上“想要让笨蛋翘翘永远开心”。
孙俏雨一看他写“笨蛋”两个字就不乐意,追着程域给了他邦邦两拳,才硬逼着他把“笨蛋”两个字改成了“仙女”。
那时候两人尚在热恋期,轻而易举就能许下一生一世的愿望。
然而愿望之所以叫愿望,是因为只有注定实现不了才能被称为愿望。
曾经鲜活的记忆像涟漪一样一层一层浮出脑海,又在她无限的惆怅和缅怀里一点一点恢复平静。
程域带着她穿过相思树旁边的一簇芦苇荡,于黄昏中看见“清水寺”肃穆庄重的匾额。
悠远的钟声从黄墙古寺里传出来,站在门口迎客的小沙弥对着程域施了个佛礼,礼貌地寒暄了几句,就带着他们前往偏厅的禅房。
禅房布置紧凑,家具一应俱全,环境看着也很干净,就是靠墙只摆了一张床,让孙俏雨总是忍不住在自己到底是“程域的前女友”还是“程域的宠物小仓鼠”这两个选项里来回横跳。
晚餐是寺庙里提供的素面。
程域给她的微缩小碟子里放上一段面条和一片笋:“怎么了?我看你从进来起就心不在焉的。”
孙俏雨当然不好开口直接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然也显得自己太在意了,于是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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