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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长安路漫

建安二年的春天,我再次告别郑家庄,西去长安。

这次不再是孤身一人。尔甲坚持同行,郑公派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老仆跟随,还备了礼物和文书,假托商队之名。

“切记,安全第一。”郑公再三叮嘱,“若事不可为,速速归来。”

赵媪连夜赶制新衣,絮絮叨叨:“长安不比汉中,天子脚下,规矩大着呢。少说话,多低头...”

我一一应下,心中却想着阿兄。一年过去了,他在太尉府可好?伤可痊愈?是否还记得有个妹妹在寻他?

再上路时,心境已不同往日。有了明确目标,脚步也轻快许多。

越近长安,流民越多。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如行尸走肉。

“关中又闹饥荒了。”老仆叹道,“听说人相食...”

我胃里翻搅,想起那年见到的惨状,更加担心阿兄。太尉府虽显赫,乱世之中能否吃饱仍是未知。

数日后,长安城墙在望。这次城门未闭,但守卫森严,盘查严格。

我们假称汉中郑氏商队,递上文书礼物。守卫掂了掂钱袋,挥手放行。

城内景象比去年更萧索。街道冷清,商铺多闭门,偶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面如菜色。

“先找地方落脚。”老仆经验丰富,带我们到相熟的客栈安顿。

次日,我开始实施计划——借送绣品之名,接近太尉府。

在汉中时,我苦练绣工,如今已能绣出精美的陇西风情图。太尉府女眷颇好此物,常托人采买。

我绣了幅《羌汉和睦图》,羌人牧马,汉人耕田,孩童嬉戏,其乐融融。尔甲看了都赞叹:“像真的似的!”

太尉府侧门,我递上绣品,门房起初不耐,见绣工精致,才通报内院。

片刻,个嬷嬷出来,打量我一番:“小娘子绣的?”

我低头应道:“是。听闻夫人喜好陇西绣品,特来献艺。”

嬷嬷仔细看绣图,点头:“倒是别致。等着,我禀报夫人。”

我心怦怦跳。若得夫人赏识,或能打听阿兄消息。

然而嬷嬷回来时面色冷淡:“夫人说绣工尚可,但题材不合时宜。赏钱拿去吧。”

希望落空。我却不甘心,试探问:“嬷嬷可知府上是否有位陇西口音的冯姓护卫?他妹妹托我带话...”

嬷嬷顿时变脸:“休得胡言!府中无此人!快走!”说罢砰地关门。

吃闭门羹,我却更确信阿兄在此——若无此人,何必如此紧张?

尔甲建议:“或可打听府中采买之人,许能套话。”

于是我们连日守在太尉府外,观察出入人等。发现个老厨娘每日清早出府采买,常与菜贩闲聊。

我扮作卖花女,接近老厨娘:“嬷嬷,买枝杏花吧,新鲜着呢。”

老厨娘瞥我一眼:“去去去,府中哪有余钱买花。”

我赔笑:“嬷嬷说笑了。太尉府高门大户,还在乎这点小钱?”

老厨娘哼道:“高门大户?如今都啃麸皮了!昨日宴客,连只整鸡都凑不出...”

她絮叨着府中窘迫,我趁机问:“听闻府上有位陇西口音的冯队率,护驾有功,想必待遇不同吧?”

老厨娘顿时警觉:“什么冯队率?不认得!”挎着菜篮匆匆离去。

又失败。但我们不气馁,继续蹲守。

三日后,转机出现。太尉府侧门抬出个伤兵,面色苍白,左臂包扎,却不是阿兄。

我心中一动,尾随抬人的兵士到伤兵营。

等兵士离开,我上前照料那伤兵,递上水囊:“军爷,喝口水吧。”

伤兵感激接过,喘息道:“多谢小娘子...”

我故作随意:“军爷是太尉府的?我有个同乡也在府中当值,叫冯栋,陇西人,可认得?”

伤兵眼神一闪,压低声音:“冯队率?他...他不在府中了。”

我心一沉:“去哪了?”

伤兵四下张望,声音更低:“上月调去翊军校尉部了。具体不详,只听说...听说涉及什么机密...”

还要再问,医官来巡房,我只得离开。

翊军校尉部?那是皇宫卫队,阿兄怎会调去那里?

回客栈与尔甲商量,他也觉得蹊跷:“皇宫戒备更严,如何打听?”

正发愁时,客栈掌柜插话:“小娘子找翊军校尉部的人?巧了,今日有个校尉部下值来打酒,常坐那桌。”指指角落。

我们如获至宝,守株待兔。

傍晚,果然来个军官打扮的人,面色疲惫,要了壶浊酒独饮。

我鼓起勇气上前:“军爷可是翊军校尉部的?小女子有事相询。”

军官瞥我一眼:“何事?”

“请问部中可有个叫冯栋的队率?陇西人,左边眉梢有疤。”

军官手中酒杯一顿,打量我:“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妹妹,从汉中来寻亲。”

军官沉吟片刻,低声道:“冯队率确曾在此,但半月前调去美阳了。”

美阳!又是美阳!那地方仿佛诅咒,总与我的亲人纠缠不清。

“为何调去美阳?”我急切问。

军官摇头:“军务机密,不便透露。”说罢扔下酒钱离去。

线索又断。美阳如今是两军对峙的前线,危险重重。

尔甲劝我:“既是军务调动,想必无恙。不如先回汉中,从长计议。”

但我怎能放心?美阳战场,尸骨成山,阿兄去那里凶多吉少。

犹豫再三,我决定去美阳。尔甲叹道:“就知道劝不住你。”

我们再次北上。越近美阳,气氛越紧张。官兵设卡盘查,流民被驱散,战云密布。

至美阳城外,根本无法接近。两军对峙,箭弩张,偶尔有零星空战。

我们只能在附近村庄打听。村民大多逃亡,十室九空。

偶遇个老樵夫,听说找西凉军的人,摇头道:“别找了。上月大战,西凉军败退,死的死,俘的俘,没几个活的。”

我心如刀绞,仍不死心:“可知俘虏关在哪?”

老樵夫指指东面:“听说押往渑池了。但劝你别去,那里...唉...”

渑池!那是更往东的方向,已近中原。

尔甲面色凝重:“渑池太远,且是曹操地界,去不得。”

但我怎能放弃?阿兄可能还活着,可能就在渑池!

“我要去。”我坚定道,“尔甲,你回羌村吧,不必陪我涉险。”

尔甲瞪我:“说什么话!阿爷让我护你周全,岂能半途而废?”

于是我们继续东行。路上战乱更甚,到处是溃兵流寇,不得不昼伏夜出。

干粮将尽时,终于抵达渑池地界。这里刚经历大战,城外设有关押俘虏的营区。

我们假称寻亲,接近营区。守营兵士盘查甚严,根本不让靠近。

“每日死那么多,哪记得名字?”兵士不耐烦道,“去那边坟场找吧!”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们看到大片新坟,木牌林立,望不到头。

尔甲拉住我:“别去...看了难受...”

但我挣脱他,一步步走向坟场。必须确认,阿兄不在其中。

坟场弥漫着尸臭,乌鸦盘旋,野狗啃食。我强忍恐惧,一个个查看木牌。

冯姓不多,但有几个。每个冯姓木牌都让我心惊肉跳,生怕看到阿兄的名字。

日落时分,几乎查看完所有坟冢,没有冯栋。我稍松口气,却更迷茫——阿兄到底在哪?

回营地途中,遇到个运尸的老兵。我上前打听,递上最后一块饼子。

老兵狼吞虎咽吃完,抹嘴道:“冯栋?听着耳熟...哦!是不是那个高个子,左眉有疤的?”

我激动点头:“正是!军爷可知道他下落?”

老兵叹气:“可惜了。那小子是条好汉,被俘时不降,挨了三刀还站着。后来...后来被曹操的人带走了。”

曹操!如今势力最大的军阀!

“带去哪了?”我急切问。

老兵摇头:“说不准。许昌?邺城?大人物的事,咱哪知道。”

线索再次指向远方。许昌、邺城,那都是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

尔甲面色凝重:“阿宝,不能再往东了。那是曹操地界,我们羌人过去太危险。”

我知他说得对。乱世之中,羌汉隔阂甚深,尔甲随我去中原确实冒险。

但让我放弃寻找阿兄,实在不甘。

犹豫之际,尔甲忽然道:“或许...或许我阿爷有办法。他认识些走中原的商队,或可托人打听。”

这倒是个主意。老村长见多识广,或许真有门路。

于是我们折返羌村。老村长听说经过,捻须沉吟:“曹操地界...倒是有条商路,但风险极大。”

他告诉我们,有支羌汉混合的商队常走陇西-中原线路,领队叫俄何,是他旧识。

“俄何精明可靠,或可托他打听。”老村长道,“但需等下次商队归来,约莫月余。”

我只能按下焦急,在羌村等待。每日帮羌妇干活,学习羌语,听他们讲述羌人传说。

尔甲常带我上山采药,指认各种草药功用。他说羌人医术与汉人不同,更重自然疗愈。

“这是止血草,这是退热花...”他如数家珍,“阿爷说,医者仁心,不分羌汉。”

我想起伤兵营的小草,深有同感。

月余过去,商队仍未归来。我日渐焦虑,夜不能寐。

一夜,又梦见阿兄。他在黑暗中奔跑,浑身是血,回头喊:“阿宝快逃!”

惊醒后冷汗涔涔,不祥预感萦绕心头。

次日,我求老村长:“不能再等了。我想自己去许昌。”

老村长摇头:“孩子,中原路远,兵荒马乱,你如何去得?”

正争执时,尔甲匆匆跑来:“商队回来了!但...但损失惨重!”

我们赶到村口,只见商队残破,人马稀少,个个带伤。

领队俄何左臂包扎,面色沉痛:“路上遇乱兵,货丢了,人也没了一半...”

待他稍事休息,我上前打听阿兄消息。

俄何听说找西凉军俘虏,摇头道:“小姑娘,劝你死心吧。曹操对待俘虏...唉,没几个能活的。”

我心一沉:“为何?”

“要么充军前锋,要么充作苦役,都是送死的活。”俄何叹道,“尤其是西凉军的,更没好下场。”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我怔在原地,浑身发冷。

俄何有些不忍,又道:“不过...上月我在许昌,倒听说件奇事。有个西凉军俘虏武艺高强,被曹操看中,收为亲兵...”

“可知姓名?”我急切问。

俄何摇头:“只听说姓冯,使长枪,左眉有疤。”

是阿兄!定是阿兄!

峰回路转,我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他在许昌?”

“应是。但曹操亲兵,外人根本见不到。”俄何道,“小姑娘,听我一句劝。即便真是你兄长,如今在曹操麾下,相认反害了他。”

如冷水浇头。是啊,若阿兄真在曹操帐下,我贸然相认,岂不坐实他与西凉军的关系?

乱世之中,一步踏错便是杀身之祸。

我失魂落魄回到房中,对着阿父留下的桃木梳发呆。

“阿父,阿宝该怎么办...”我喃喃自语,“明知阿兄可能活着,却不能相认...”

尔甲轻声劝道:“至少知道他还活着,而且得曹操赏识,应是好事。等风头过去,再找机会不迟。”

老村长也道:“孩子,乱世求生不易。你兄长既得机遇,莫要因小失大。”

道理我都懂,但心中酸楚难以言表。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有了阿兄消息,却只能遥望不得相认。

那夜,我独坐村外山坡,望向东面星空。许昌应在那个方向,阿兄就在某颗星辰之下。

“阿兄,保重。”我轻声道,“阿宝会等你平安归来。”

羌笛声起,悠远苍凉,如泣如诉。

“春风摇,那个柳叶俏,燕子点水绕...”我不自觉哼起童谣,泪流满面。

尔甲默默走来,递上件羌袍:“天凉了,回吧。”

我擦泪起身,最后望一眼东方。

回到羌村,我大病一场,高烧三日,胡话不断。老村长亲自采药诊治,尔甲日夜守护。

病中,我常梦见家人。阿母蒸糕,阿父教书,阿兄练剑...醒来却只剩空荡羌帐。

病愈后,我决定回汉中。既然暂时不能与阿兄相认,留在羌村也无益。

老村长理解我的决定,让尔甲送我回郑家庄。

临行前,他赠我羌族护身符:“孩子,记住:无论羌汉,都是天神的子民。愿天神保佑你找到家人。”

我郑重谢过,与尔甲踏上归途。

回程路上,我沉默许多。尔甲试图逗我开心,讲羌族笑话,唱羌族情歌。

我勉强笑笑,心中却想着阿兄。他在许昌可好?可还记得故乡?可曾梦见过阿宝?

路过陈仓时,我们遇到队西凉溃兵,抢掠百姓。尔甲护我躲藏,目睹惨状。

“为何要互相残杀...”我颤声问,“都是苦命人...”

尔甲沉默片刻,道:“阿爷说,饥饿让人变成野兽。”

是啊,乱世之中,人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哪还顾得上仁义道德。

但我想起阿母的话:“越是乱世,越要守住本心。”

回到郑家庄,众人见我平安归来,欣喜万分。赵媪抱着我哭:“瘦了!又瘦了!”

郑公听说阿兄消息,抚须道:“在曹操麾下未必是坏事。乱世之中,能得赏识便是机遇。”

我稍感宽慰,但仍难释怀。

日子回到从前。我教孩子们识字,帮赵媪干活,与郑姝绣花。但心中总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每逢月圆,我总望向东面,默默祈祷阿兄平安。

有时收到尔甲捎来的羌村消息,却再无阿兄音讯。他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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