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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扯絮飞花

沈妍打小就是个不爱惹事的性格。

因为知道自己背后没人可依靠。

上舞蹈课,别人家孩子为舞台位置闹腾得天翻地覆时,她在一隅安静坐着拉筋,不哭不闹不争抢,谨小慎微得让不少同龄人家长都夸她成熟,“多给家长省心。”

其实沈妍只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如果要被叫家长,她只能叫来讲方言的外公外婆。她不想让他们跑这一趟,听些完全听不懂的话。

小孩子之间的心思都单纯,相安无事好几年,直到一次布置周末作文让写父母时,有同学大喇喇地戳破:“那沈妍怎么写?她又没爸爸,她妈妈还不管她!”

一片喧哗声中,沈妍很深地看了那个同学一眼,没有说话。

周一时她交了篇很精彩的作文,很多情节从爷爷奶奶身上挪来,后来被不知情的年级语文组主任评为范文,让各个班都拿去学习。

她亲自将复印稿轻轻拍在那个同学桌上,微笑,“有爸爸的人,也不一定能写出好文章,是不是?”

她笑得标标准准,但眼神太冷,吓得那同学肝胆直颤,捏着作文纸的一角闷了半天,哇一声哭出来。

可等班主任赶来,谁都说不出沈妍到底做了什么不妥的事,小姑娘乖巧安分地站在一旁,无辜恬静。

中学时,沈依曼忽然更加忙碌。她见妈妈的次数越来越少,每隔一两个月放学时能碰见沈依曼在校门口接她,已经算是惊喜。

从旁人嘴里倒是频频听到些消息。

“沈妍,昨天接你的是你妈妈吗?好漂亮呀。”

“沈妍,你妈妈是不是要结婚了?看到她和一个叔叔手牵手,关系似乎很好。”

“不好意思啊沈妍,应该是我看错了。那个叔叔有老婆孩子的,一家三口可幸福了,上次我碰见的不可能是你妈妈吧?”

那天沈妍回到家时,沈依曼正被醉醺醺地搀回来,哭得稀里哗啦。一帮小姐妹手忙脚乱地翻纸巾给她擦眼泪,结果将脸上的妆都擦花了。

外公铁青着脸,砰一声摔了阳台的门,久久没再出来。

外婆手脚难堪地倒来杯温水,塞到沈依曼手里让她喝,转过身看见沈妍站在门口,小白兔似的无措,于是又和缓着语气让她回房自己呆着。

沈妍很听话,写完作业又温书,到点自己睡觉,在卧室里半步未出。

半夜她听到巨响,似乎有人砸东西,这才醒过来,将门拉开条缝。

惨白的灯光挤进来,刺眼得厉害,但她没有伸手遮挡,呆呆望着门外。

沈依曼那张美丽动人的脸颊浮肿而苍白,手里拽着拉锁都没拉好的行李箱,声嘶力竭地喊:“我是被骗了!你为什么还要认为是我的错?这里容不下我,我走,我现在就走,满意了么!”

从那天起,沈依曼开始往返于燕城和虞市,沈妍几乎不怎么能见到她。

日子像台风过后的海面,平息得很快,仿佛从未有过飘摇巨浪。

高中分流时,她选择上艺术班,随机碰上的同桌是个开朗漂亮的女孩子,叫朱天琪。

朱天琪的手机屏保是他们一家的合照,每个人都笑得很幸福,沈妍不自觉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朱天琪大大方方地给她介绍:“我爸做了点小生意,我妈就在咱们学校工作。还有我哥朱天啸,比咱们高一级,体育班的,就在楼上教室。”

她手指了指天花板,做了个鬼脸。

说完又问沈妍:“你家呢?”

沈妍迟疑了一阵,觉得人家这么坦诚,自己什么都不说也不太好。

于是她婉转地开口:“我家主要是我和我外公外婆。我妈妈不在虞市,去燕城了。”

朱天琪顺嘴问:“你爸爸呢?”

沈妍语气沉静而平淡:“我没爸爸。”

朱天琪长长地“噢”了一声,目光有点不好意思,戳人痛处,心中难免愧疚。

但这份愧疚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等班主任进来宣布按名次排座位,第一个点到沈妍时,朱天琪迅速扬起眉毛。

“这么厉害啊。”朱天琪眼神意外而复杂地掂量起她,“早听说艺术班来了个大神,原来是你。”

后来学校里便散播起谣言,说沈妍的妈妈沈依曼是不干不净的女人,在虞市待不下去了,就跑到外地贴着有钱人玩。

沈妍是在学校食堂里听见的。她刚打了份饭坐下,前面一桌男生正拿着张沈依曼的照片,热火朝天地猜测这个女人今晚会在哪里串场子。

“哪儿有钱人多就去哪儿呗,至少也得是省城吧?”

“我听到的可靠消息说是去燕城了。难怪她女儿长得好,原来是遗传她的,就是性格太闷,一点儿不像她那么开放——”

话说得露骨而难听,时不时还有窃窃的笑声。

青春期的男孩子,恶意蓬勃张扬。

沈妍一口一口地吃菜,喝粥,神色寡淡冷漠,仿佛自动开了静音键。

直到全都吃干净,她抽了张纸巾擦拭嘴唇,将餐盘收走。

然后她掉转回头,抄起他们桌上一碗粥,轮番浇在这几人头上。搪瓷碗嘡啷一摔,她又将桌上的餐盘全掀了,直接往他们身上砸。

几个男生全吓呆了,沈妍揪起一人的领口,平心静气地问:“听谁说的?”

被她揪住的男生眼睛都睁不开,胡乱抹脸,连忙出卖了消息来源:“朱——朱天啸——”

沈妍松开手,离开的背影像杀神。她径直回班,没有迟疑,从一群人中央将朱天琪抓出来,扯着头发,一路扯到教室门口。

朱天琪弓着腰,尖叫着和她对质。

“你凭什么认定是我说的——你妈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又不是只有我知道!”

“沈妍你松手!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是吗?”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几个老师一起赶过来,才将两人分开。朱天琪的左脸已经肿胀得像头猪崽——她刚刚每说一句话,沈妍就用尽全力抽上去一巴掌。

她盯着女生的眼睛,仿佛要盯出两个洞来,“朱天琪,你为什么要造我的谣?”

沈妍不是没有过模糊预感。无论专业课还是文化课,大小考上她总会压朱天琪一头,偶尔也能感觉到一束不服气的目光。

但她从没往更怨毒的方向去想,更没设防。

朱天琪从小到大都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上的公主,没受过这种委屈,呜咽哭喊着:“你信不信我让我爸妈把你——”

沈妍的眼里除了血丝通红,自始至终都没别的情绪,即使刚刚将餐盘掀了,将人揪出来抽耳光,她仍然连呼吸都没乱。

和她平时一模一样。

朱天琪的妈妈闻讯赶来,一边护着女儿,一边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无依无傍的小姑娘。

仿佛刚刚是有人把一只兔子逼急了眼,如今兔子咬完人,就又回到平顺的模样。

至少表面上,她平静得可怕。

哪怕几天后,她被叫到校长办公室,脸色也没什么波澜。

外公外婆局促不安地对视,听见校长宣布要对她做退学处理,才慌了神,操着蹩脚的口音恳请学校网开一面。

沈妍拦住了他们,自己拿起笔在退学通知书上签了字。

闹了那么一场,即使不退学,这学校她也呆不下去的。

她收拾了东西回家,刚出校门,被人堵在铁栅栏上动弹不得。

朱天啸粗壮的手掐着她的脖子,阴森森说:“天琪的脸还没好,这几天吓得做噩梦。我要是你,以后我都不敢随便出门,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事——”

沈妍从牙缝里挤出字:“她活该。”

朱天啸恶狠狠威胁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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