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么?
靳西淮僵立在原地,呼吸骤停。
人生中,从未有那么一刻,他是这般局促与不安。
他是靳西淮吗?
他想他是的。
即便扮演他哥近半个月,面具扒在脸上戴久了,也并未融入他的骨血,让他脱胎换骨,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不知道蒲灵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知晓他的身份。
只知道,她现在在问他。
蒲灵睁眼的短瞬,被无限期地拉长。
靳西淮的心脏似被一根无形的线高高提起,悬到了喉头,将气音悉数堵塞,寒意遍体。
这不是素来对蒲灵有问必答的他该做的,他该回答的。
但脑海一片空白。
好在,须臾后,躺在床上的人似乎意识并不清醒,不待等到答案,便阖上眼皮,歪头沉沉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房门被打开,谷佳佳拿着体温计回来。
她走进来,讷讷地走到靳西淮身边,本以为他会接过体温计亲自给蒲灵量体温,但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有这个意思。
谷佳佳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询问靳西淮的想法,却听身边的人忽地出声,嗓音低哑:
“你帮忙量一下,我去下洗手间。”
“……哦哦,好的。”
看着靳西淮转身的高大背影,谷佳佳心里暗自纳闷,几分钟前她能品出,靳总虽未明显表现出来,但对她姐的情况分明还担心紧张得要命,现在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靳西淮垂眼站在盥洗池镜前。
头顶渲着干净明亮的暖光,身上有冷汗析出的湿漉感。
面无表情的模样,无人知是劫后余生,还是困兽犹斗。
-
谷佳佳给蒲灵量的体温,较之前面,体温下降了两度,病情有见好的趋势,但人却一直昏睡不醒。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醒来过一次,谷佳佳给她喂了半杯水,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蒲灵脑袋依旧昏昏沉沉,喉咙有干涩的拉扯感,她小幅度摇了摇脑袋,说不饿。
正要继续躺下,蒲灵突然想起一件事,扯住被子,嗓音低弱地问谷佳佳:“青恪哥今天下午是不是过来了?”
谷佳佳正要把她喝水的水杯放回去,闻言点了点头:“对,靳总傍晚的时候就过来了,见到你一直睡着,就没打扰。后面一直坐在沙发那边处理工作。十几分钟前刚出去。”
蒲灵问:“他有说是去哪里吗?”
谷佳佳挠头:“没有说,只说要出去一趟。”
蒲灵没再继续问,将身体重新埋进被子里,尽管脑袋依旧如针扎般密密匝匝的刺痛,但这一次,她没立时睡过去。
侧躺靠着枕头,刚被水润过的唇瓣不适地抿着,脑袋自动播放着发烧昏睡的时候做梦的残片。
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都不完整。
受前摄抑制和倒摄抑制的影响,她对中间梦到的东西最为模糊,也忘记了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梦里边出现了一个人。
还是一个,与她早已不相闻问?的人。
蒲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靳西淮。
都说日有所思,夜才能有所梦。
自己好像也没想过靳西淮,但对方却还是不打招呼便闯进了她的梦境当中。
唔。
蒲灵翻了个身,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如果硬说有什么契机让她会在梦里想到靳西淮,大抵就是跟褚婴宁谈及靳青恪生日的时候,提到了今天是靳西淮的生日。
更多的,就没了。
本来也没多少交集,自对方出国后,她和靳西淮更是再无来往。
想想今天是那少爷的生日,加上天高皇帝远,无人管束,照对方的性子,可能这会儿正在某个宴会场里声色犬马,好不快活。
而她却只能病怏怏地窝在床榻上,苦哈哈地等烧退。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被病痛缠绕的疲意再次席卷,蒲灵头昏脑闷地再度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
蒲灵眼皮还没睁开,手已经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额头,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上面的温度已经降下去许多,不再是刚发热时能煎蛋的程度。
她心下松了口气,翻了个身,刚想尝试着睁开重逾千钧般的眼皮,就听见不远处的沙发位置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而后是室内拖鞋轻轻拍地的响动。
有人起身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她挣扎着将身体侧转,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后缓缓掀开眼皮,一点点将室内温黄的光线纳入眼底。
浸泡在黑暗中许久的眼睛在适应了光亮的那一刻,也徐徐将眼前的景象呈现在视网膜上——
身型优越高大的男人,衬衫西裤,松姿玉骨,抬腿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容貌细节在愈近的距离中愈清晰,鼻梁峭拔,下颌线条清晰利落,轮廓深冷。
独独看向她的那一双眼,是弧度柔软的。
蒲灵一时有些恍惚。
待回神过来,人已经与她咫尺距离。
心念电转间,蒲灵已经将对方接下来可能问的身体状况感知了一遍,正待“靳青恪”开口询问,她组织一下措辞便能展开对话。
但等了几秒,她也没等来预想中的关切问候。
她抬眼,轻轻将视线与“靳青恪”的对上。
对方依旧没有要开口说话的苗头。
看来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虽不解,但蒲灵还是按照惯例地先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喊着那一仍旧贯的称呼。
语气也是稀松平常的,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只是嗓音沙哑,有气无力的。
靳西淮安静地看着蒲灵。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溺在睫毛投落的阴影下,衬得愈发清邃慑人。
也叫人瞧不出,他此刻急于探究与求证的心情。
眼前的人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有困意未散的迷糊和温吞。
对他的态度也一如既往,说不出是客气还是亲近。
想必,他的真实身份并未暴露。
安全警报解除,心头悬石卸下。
靳西淮想,看来上天还是眷顾他的,自己仍旧能在未被识破身份的情况下,在她身边多待一段时间。
他自如地开了嗓,问蒲灵感觉身体好点了没。
蒲灵心说程序终于正确了。
她舔了舔唇,说:“头没有那么晕了,就是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应该也有我睡了蛮久的缘故。”
“那还有其他的地方不舒服吗?喉咙会疼吗?”
蒲灵摇头:“都还好,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靳西淮绷着的唇角弧度终于松弛起来。
他给蒲灵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她不紧不慢抿完半杯水,又问:
“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喝碗粥,喝完再顺便吃点药,或许会好得更快些。”
半杯温水下肚,蒲灵也慢慢感受到胃囊的空瘪,听到这话,顿时有种刚瞌睡了便有人递枕头的慰藉感,她摸着肚子,小鸡啄米式点头:
“要的,我今天都没怎么吃饭,现在还真有点饿得不行。”
几分钟后,靳西淮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银色保温桶。
里面装着他晚上出去打包回来的皮蛋瘦肉粥,这里的酒店设施有限,房间没有烹饪工具,他便将粥寄存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工作间,那里有保温工具,也方便在蒲灵醒来后随时让他取来,让她吃上足够有温度的粥食。
蒲灵以为粥会是白粥,最后发现是她钟爱的皮蛋瘦肉粥后,她差点喜极而泣。
她向来不喜欢口味寡淡的食物,自然也不爱喝白粥,但她也不挑,不爱喝不代表不能喝。
只不过在病痛折磨过后,能吃上更合意的食物,总是让人更为欢欣鼓舞的。
喝完小半碗粥,蒲灵尤觉不够,刚想去再盛半碗,余光瞥到正默默坐在她旁边,作陪伴姿态的人。
又想起昨天那被她遗忘的日子,她心里的歉疚再次翻倍。
她轻声开口,问:“青恪哥,你饿吗?要不我给你也盛一碗粥吧。反正这粥有那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一个人在修改自己身份证上的名字后,若旁人用新的名字称呼他,或许都得花好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在别人喊新名字时能立马反应过来,形成条件反射。
但靳西淮为了不出错,早早地便通过有意注意,让自己与“青恪哥”这三个字绑定了联系,建立了有效的条件反射。
他应声抬眸,说了声好。
于是,夜阑人静,两人分坐在桌子的两端,各自捧着一碗粥,安静地喝着。
偶有瓷勺轻敲碗壁的清脆响动。
再过不到一个小时,靳西淮的生日也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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