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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酸涩

被发现了么?

靳西淮僵立在原地,呼吸骤停。

人生中,从未有那么一刻,他是这般局促与不安。

他是靳西淮吗?

他想他是的。

即便扮演他哥近半个月,面具扒在脸上戴久了,也并未融入他的骨血,让他脱胎换骨,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不知道蒲灵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知晓他的身份。

只知道,她现在在问他。

蒲灵睁眼的短瞬,被无限期地拉长。

靳西淮的心脏似被一根无形的线高高提起,悬到了喉头,将气音悉数堵塞,寒意遍体。

这不是素来对蒲灵有问必答的他该做的,他该回答的。

但脑海一片空白。

好在,须臾后,躺在床上的人似乎意识并不清醒,不待等到答案,便阖上眼皮,歪头沉沉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房门被打开,谷佳佳拿着体温计回来。

她走进来,讷讷地走到靳西淮身边,本以为他会接过体温计亲自给蒲灵量体温,但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有这个意思。

谷佳佳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询问靳西淮的想法,却听身边的人忽地出声,嗓音低哑:

“你帮忙量一下,我去下洗手间。”

“……哦哦,好的。”

看着靳西淮转身的高大背影,谷佳佳心里暗自纳闷,几分钟前她能品出,靳总虽未明显表现出来,但对她姐的情况分明还担心紧张得要命,现在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靳西淮垂眼站在盥洗池镜前。

头顶渲着干净明亮的暖光,身上有冷汗析出的湿漉感。

面无表情的模样,无人知是劫后余生,还是困兽犹斗。

-

谷佳佳给蒲灵量的体温,较之前面,体温下降了两度,病情有见好的趋势,但人却一直昏睡不醒。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醒来过一次,谷佳佳给她喂了半杯水,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蒲灵脑袋依旧昏昏沉沉,喉咙有干涩的拉扯感,她小幅度摇了摇脑袋,说不饿。

正要继续躺下,蒲灵突然想起一件事,扯住被子,嗓音低弱地问谷佳佳:“青恪哥今天下午是不是过来了?”

谷佳佳正要把她喝水的水杯放回去,闻言点了点头:“对,靳总傍晚的时候就过来了,见到你一直睡着,就没打扰。后面一直坐在沙发那边处理工作。十几分钟前刚出去。”

蒲灵问:“他有说是去哪里吗?”

谷佳佳挠头:“没有说,只说要出去一趟。”

蒲灵没再继续问,将身体重新埋进被子里,尽管脑袋依旧如针扎般密密匝匝的刺痛,但这一次,她没立时睡过去。

侧躺靠着枕头,刚被水润过的唇瓣不适地抿着,脑袋自动播放着发烧昏睡的时候做梦的残片。

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都不完整。

受前摄抑制和倒摄抑制的影响,她对中间梦到的东西最为模糊,也忘记了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梦里边出现了一个人。

还是一个,与她早已不相闻问?的人。

蒲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靳西淮。

都说日有所思,夜才能有所梦。

自己好像也没想过靳西淮,但对方却还是不打招呼便闯进了她的梦境当中。

唔。

蒲灵翻了个身,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如果硬说有什么契机让她会在梦里想到靳西淮,大抵就是跟褚婴宁谈及靳青恪生日的时候,提到了今天是靳西淮的生日。

更多的,就没了。

本来也没多少交集,自对方出国后,她和靳西淮更是再无来往。

想想今天是那少爷的生日,加上天高皇帝远,无人管束,照对方的性子,可能这会儿正在某个宴会场里声色犬马,好不快活。

而她却只能病怏怏地窝在床榻上,苦哈哈地等烧退。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被病痛缠绕的疲意再次席卷,蒲灵头昏脑闷地再度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

蒲灵眼皮还没睁开,手已经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额头,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上面的温度已经降下去许多,不再是刚发热时能煎蛋的程度。

她心下松了口气,翻了个身,刚想尝试着睁开重逾千钧般的眼皮,就听见不远处的沙发位置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而后是室内拖鞋轻轻拍地的响动。

有人起身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她挣扎着将身体侧转,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后缓缓掀开眼皮,一点点将室内温黄的光线纳入眼底。

浸泡在黑暗中许久的眼睛在适应了光亮的那一刻,也徐徐将眼前的景象呈现在视网膜上——

身型优越高大的男人,衬衫西裤,松姿玉骨,抬腿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容貌细节在愈近的距离中愈清晰,鼻梁峭拔,下颌线条清晰利落,轮廓深冷。

独独看向她的那一双眼,是弧度柔软的。

蒲灵一时有些恍惚。

待回神过来,人已经与她咫尺距离。

心念电转间,蒲灵已经将对方接下来可能问的身体状况感知了一遍,正待“靳青恪”开口询问,她组织一下措辞便能展开对话。

但等了几秒,她也没等来预想中的关切问候。

她抬眼,轻轻将视线与“靳青恪”的对上。

对方依旧没有要开口说话的苗头。

看来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虽不解,但蒲灵还是按照惯例地先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喊着那一仍旧贯的称呼。

语气也是稀松平常的,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只是嗓音沙哑,有气无力的。

靳西淮安静地看着蒲灵。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溺在睫毛投落的阴影下,衬得愈发清邃慑人。

也叫人瞧不出,他此刻急于探究与求证的心情。

眼前的人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有困意未散的迷糊和温吞。

对他的态度也一如既往,说不出是客气还是亲近。

想必,他的真实身份并未暴露。

安全警报解除,心头悬石卸下。

靳西淮想,看来上天还是眷顾他的,自己仍旧能在未被识破身份的情况下,在她身边多待一段时间。

他自如地开了嗓,问蒲灵感觉身体好点了没。

蒲灵心说程序终于正确了。

她舔了舔唇,说:“头没有那么晕了,就是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应该也有我睡了蛮久的缘故。”

“那还有其他的地方不舒服吗?喉咙会疼吗?”

蒲灵摇头:“都还好,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靳西淮绷着的唇角弧度终于松弛起来。

他给蒲灵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她不紧不慢抿完半杯水,又问:

“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喝碗粥,喝完再顺便吃点药,或许会好得更快些。”

半杯温水下肚,蒲灵也慢慢感受到胃囊的空瘪,听到这话,顿时有种刚瞌睡了便有人递枕头的慰藉感,她摸着肚子,小鸡啄米式点头:

“要的,我今天都没怎么吃饭,现在还真有点饿得不行。”

几分钟后,靳西淮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银色保温桶。

里面装着他晚上出去打包回来的皮蛋瘦肉粥,这里的酒店设施有限,房间没有烹饪工具,他便将粥寄存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工作间,那里有保温工具,也方便在蒲灵醒来后随时让他取来,让她吃上足够有温度的粥食。

蒲灵以为粥会是白粥,最后发现是她钟爱的皮蛋瘦肉粥后,她差点喜极而泣。

她向来不喜欢口味寡淡的食物,自然也不爱喝白粥,但她也不挑,不爱喝不代表不能喝。

只不过在病痛折磨过后,能吃上更合意的食物,总是让人更为欢欣鼓舞的。

喝完小半碗粥,蒲灵尤觉不够,刚想去再盛半碗,余光瞥到正默默坐在她旁边,作陪伴姿态的人。

又想起昨天那被她遗忘的日子,她心里的歉疚再次翻倍。

她轻声开口,问:“青恪哥,你饿吗?要不我给你也盛一碗粥吧。反正这粥有那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一个人在修改自己身份证上的名字后,若旁人用新的名字称呼他,或许都得花好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在别人喊新名字时能立马反应过来,形成条件反射。

但靳西淮为了不出错,早早地便通过有意注意,让自己与“青恪哥”这三个字绑定了联系,建立了有效的条件反射。

他应声抬眸,说了声好。

于是,夜阑人静,两人分坐在桌子的两端,各自捧着一碗粥,安静地喝着。

偶有瓷勺轻敲碗壁的清脆响动。

再过不到一个小时,靳西淮的生日也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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