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勘书籍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校勘古人诗集尤其不易。
如果要对一部诗集进行选篇、裁剪,对诗人生平、诗文中出现的典故一一注释,那么花费上一年的功夫也并不稀奇,如果还要对其中的每篇诗文点评优劣,分析短长,耗费十年亦有可能。
姚启元之所以在明代的文学史上占据了一席之地,除却因为他人生的后半程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戏曲和话本小说外,还因为这个人编撰了一部大名鼎鼎的明人诗集《明诗珠英》[注1]。据他自己在诗集的序言中说,他这部诗集前后总共花费了十三年,从年富力强一直注释到两鬓花白。
晏宜上辈子学习的是只是汉语言文学,并不是专门的古典文献学,对于古籍校雠的知识只有专选课学到的一点皮毛,何况这个时代还没有互联网!
好在这本闺秀诗集前后不过四十首,且汪老板对校勘这本闺秀诗集的要求非常低,只要晏宜对照其他版本的诗集校对保证没有错字即可。
晏宜采用的是最原始也最费功夫的校勘方法。
第一遍校勘,她先用对校法,即对照同一本诗集的不同刻本版本,逐字查验。
万卷楼的藏书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晏宜的祖父在收集藏书的时候有意收集同一本书的不同刻本——即使是在现代的图书馆同一本书也往往只有某个出版社的版本。
不过汪老板交给她的这本《闺秀诗集》选的都是女诗人的诗,还不全是李清照、朱淑真这种比较有名的女诗人。
第一首武则天的《如意娘》就把她难倒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全唐诗》这个时候还没有成书,而原诗载于哪本诗集,离开互联网她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最后她只好拜托同样挨了一顿家法但行动自由的姚妙仪在藏书楼里翻箱倒柜找到了几本前人编撰的大块头的诗集,如宋代郭茂倩的《乐府诗集》、胡震亨的《唐音统签》之流,硬着头皮一首一首地看。
这时候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明代几乎所有的学者都是妥妥的“二代”。在一个没有电子数据库,没有公共图书馆的时代,知识就像所在锁在宝塔中的美人,拥有钥匙未必就能让佳人倾心,但没有这把钥匙意味着连一睹芳容都是奢望。
第二次校勘,晏宜就用包含同一首诗的两本书进行互相比对,互证有无。
但问题同样是古代收录女性诗人的诗集太少了,晏宜很多时候很难找到同时包括一首诗的两本书,最后只能厚着脸皮回忆自己在现代看过的版本——也算是她这个没出息的穿越女少到可怜的金手指了。
她忍不住在内心大喊: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有系统,有空间,她只有挨打挨骂的份啊!
早知道当年会穿越,她才不学汉语言文学呢!她要学核物理!要学化工!要学自动化!
山中日月长,等到她校对完最后一首诗——准确地来说,是一句残句,记在在上官婉儿名下的“势如连璧友,心似臭兰人”时,已经是大年三十。
晏宜在现代的时候就十分喜欢这位红妆时代的女宰相。只有读过她的作品,才能明白她为什么能成为武周时的文坛盟主。
姚启元随意拿起几张墨迹未干的草纸。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武则天《如意娘》)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班婕妤《怨歌行》)
他不由嗤笑一声,语气十分不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全是些哭哭啼啼的诗,上不了台面。”
晏宜:滚啊!这里谁的感情史能比你丰富?
但想要还要托他把校勘好的书拿去书坊,晏宜还是忍气吞声道:“哥哥此言谬矣,‘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注2]’,难道诗词都非要讲些什么道理么?”
好吧,似乎明代儿童启蒙用的《千家诗》选诗的标准就是要使人明理,因此选了一大堆宋诗。
姚启元不说话,只拿起她这个月来的劳动成果,放在眼皮子底下一一细看。
“也不知道多穿点。”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屋子里烧着银丝炭,暖烘烘的,虽然关了禁闭,但老太太对晏宜的衣食供应仍是最好的,这倒让晏宜有点不好意思了——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但就是不听人家的,怎么想怎么像白眼狼。不过可惜她这个人不吃硬更不吃软。要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她改变主意,她早就嫁人给她爸妈换彩礼了。
晏宜今天穿了条白绫做的裙子,里头也没加什么内衬,刚才的白狐裘她越穿越热,干脆脱了放在边上,鬓边的发丝儿漫不经心地散着,一张嫩生生的小脸似乎比从前更尖了一点,看着就怪可怜的。
“这里暖和着呢。”晏宜不以为意。
“吃东西了没?”
“吃了吃了,”晏宜连忙点头,“大伯娘把例菜送我院子里了,那个四喜圆子好吃。”
晏宜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嘴。
“只知道吃!”姚启元一边翻看她的草稿,一边骂道。
晏宜的校勘做得很用心。
这本《闺秀诗集》的作者应该是两个女子,一位叫“青岚”,另一位却不录姓名,只以“姊”代称。
原手稿其实相当凌乱。
原文、两人对诗文的批语、对诗中风物的注释都混杂在一起,晏宜仔细地将它们分了开来。
她用黑墨大楷抄写诗词原文,注释则用簪花小楷间次附旁,诗文批语则在最下用横排书写,最后还另起一页补注诗人生平。
姚启元笑了笑:“汪老板这银子倒是花得值。”
“哇,哥你终于夸我了。”晏宜一点也不谦虚,立刻就接受了这句表扬——好歹姚启元也是古代汉语文学考研会考到的人呢。
“定国公遭了申饬。”姚启元盯着她,忽然道。
“还有这种好事?”晏宜马上来劲了,也不忙着看书了,“哥,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姚启元却摇了摇头,否道:“没有。只是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听说定国公被罚了一年的禄米,世子和其他两位公子入国子监读书思过。”
晏宜切了一声:“这么不痛不痒,皇上也太纵容定国公府了吧!”
晏宜读过一点明代勋爵有关的学术著作,知道这些勋贵的岁禄不过是象征性的,他们的大头收入是皇帝赏赐的庄田和各种走私生意。
一想到这户欺男霸女的权贵不仅在永光朝富贵无边,还凭借把女儿嫁给了昭王,也就是未来的绍庆帝,在绍庆朝死灰复燃,晏宜就觉得这世界上确实没有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言。
姚启元抿着嘴,没有告诉妹妹其实自己给祖父几个在朝为官的门生写了信,在信中隐去晏宜,倾诉了定国公府目无法纪,冲撞家人的事。但众人反应平平,只有两个给他回信,却也是劝他忍一时风平浪静。
出于不忿,他又给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陈勉写了信。
刻薄寡恩的永光帝最宠爱的莫过于母家定国公府和独生女儿嘉善公主,但最信赖的恐怕要数这位司礼监的老祖宗。
明代极其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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