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融往上爬。

电梯直达地面。

文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拉住她的衣角：“你干什么！一声不吭就跑掉！”

甘融奇怪：“咦？我好像说了我有事吧。”

文舒说：“到底是什么事！”

尔伏说：“你看到了某种让你目眦欲裂的东西，是不是你的大脑被苇定反过来攻击，你的眼睛抽离的过程中被污染。”

“你在‘甘融’这个研究课题上比你平时要敏锐许多。”她勾起嘴唇来微微一笑，情不自禁为尔伏鼓了鼓掌，

“你的逻辑无懈可击，然而事实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精彩。”

她们这一堆奇怪的人已经到达三角口了。

狂风呼呼吹，幸子拿出一条平纹薄毛呢友禅围巾给甘融系上，冕旒般的碎玉在末端摇晃，这个巧妙的角度，扬起的弧线遮蔽了甘融的双眼。

——人类的身体是很神奇的，一个人五脏六腑掉出来，医生处理的手段是把肠子、胃、肝塞进去，慢慢地，自己就会长好。

甘融的眼睛也遵循这点。

她塞进去后，瞳孔与正常的视物方向恰好反过来，也就是说，她会看见自己琳琅满目的截图。

这个行为在NPC语言里，叫登陆后台查看场景。

是比万凭栏的【上帝视角】要更加真实的，观测系统。

但她的记忆有点不干净了。

从她第一次保存的超凡召唤仪式，到大家迂曲唱童谣穿过百鬼夜行与围坐在圆心的一群热烘烘的人类，再到监测中心糖果屋里交握的手，最后是飘飘荡荡的白雪割昏晓图。

全都有两个瘦长鬼影站在一旁！

全部！

没有一张例外！

而且，它们没有右手。

是因为它们的右手都漂浮起来——

一个举着摄像头，对准甘融的眼睛；

一个把持话筒，对准甘融的嘴巴。

它们的虹膜里折射着缩小版的情景，一列样式古早、锈迹斑斑的绿皮火车。

火车的窗户只有一半是完整的，要么漆黑一片，如同盲人的眼睛，要么破裂不堪，从里面透出一种摇曳不定的光晕，隐约映出里面晃动的东西。

车厢里按照次序坐满了一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可以看出来极力保持人形，但失败了。

最开始列车停靠在一个风格陈旧、灯光惨淡的简陋站台。

站牌上写着[きさらぎ駅]（如月车站）。

据说，在这个车站登上火车的人，永远无法抵达终点。

车厢内的时间是凝固的，列车本身似乎拥有自我意识，它穿梭于生与死的边界，收集着那些无法安息的故事，成为承载着无尽遗憾与过往的、可悲的移动牢笼。

随着时间的推移列车逐渐开动，有张场景里污染物站在无头尸体的脖子上，为彼此献上歌颂。

车厢内的污染物们窃取了心声气泡，只是王荟的心声柔软，而它们的恶劣、玩味十足。

它们讨论主角遇到的坚韧努力的配角们，这个主角显然是甘融，而配角那可太多了：阿芙乐尔等异能者，[延维]等污染物。

全都是它们的研究对象。

『那个[小丫961号]不错啊，还好是在她变成笔仙前砍手了，你们看，她的手就很好用』

这是个热衷分享心得的怪物1。

『我觉得那个[实习选拔现场]也不错，我下次也要用这个方法』

这是学以致用的好学怪物2。

『想要[天狗]和[祝融]的手，有同泽跟团没？』

这是谨慎的怪物3。

『跟。』

这是热心的怪物4。

『主角光环太不明显了，搞点刺激的……怎么感觉弱得跟[圣子]一样，对了你们吃不吃圣子的手，我这还有剩！』

这是为主角甘融鸣不平的怪物5。

……

『欸，谢谢，我来一口』到这里，是怪物36。

[幽灵号]车厢里的污染物，[如月车站]的缺手怪物。

它们合作了。

由两个带头的污染物附着甘融，正因为甘融不被污染，不被拉入如月车站，它们把甘融当做一个转述的容器，用她的眼睛高高在上地点评她所经历的一切。

甘融毛骨悚然。

可是更多的是沉甸甸的愤怒，她是到这个时候才生出一个可笑到大脑空空的念头。

她想：

我真的是一个蠢货啊……什么倒霉不倒霉的，我是一个灾星啊。

为什么这世界上总有热衷于破坏别人珍视之物的怪物。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我是那么喜欢这里，有十分喜欢，却只敢表露两分。

因爱而生出害怕失去的恐惧，甘融忽而能理解苇定的想法了——得到珍贵，所以不能失去，哪怕自己要牺牲些什么。

这种恐惧促使着甘融去做些什么。

她找万凭栏要来了[如月车站]和[幽灵号]污染区的所有资料，边看边往前走。

尔伏又开始难过了，但这种难过里掺杂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东西，他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好好的甘融突然要走

……当然她要走没人拦得住，尔伏在那一刻又品尝到第二种情绪，叫辛酸。

这种情绪是辣的。辣是痛觉，尔伏觉得痛，但是没有伤口来源。

他看见了[如月车站]的资料，又想起赵广济当年只是救人，根本没收容，但这事完全可以往后推，难道甘融就这么着急吗？

他说：“一人不可以出行！”

甘融往前走：“我知道。”

文舒知道自己拦不住甘融，抬头蹦跶着要幸子叫十六夜出来，幸子点头。

大概是上岸了，幸子也完全不怕什么污染，哪怕召唤出十六夜又如何？

十六夜这个瘟神真出来了，文舒说：“快去拦住她呀！”

它转动那双红目，抬起手来捏起文舒的后颈，手劲很大。

“碍事。”把文舒拎到一边，十六夜低头，声音空灵，“殿下之愿，万死不辞。”

甘融面色冷峻，已经扫描完毕暂存脑中。

她关闭终端，嘴角挂着一丝愤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的笑意：“现在两人了，满足形制Ⅲ。”

文舒趴在地上：……还不如不叫它出来。

尔伏也被她激起火来，冷冷俯瞰的金眸里有一股很蓬勃的愤怒之火，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合时宜，然而那蓬火焰真的很美。

“有情绪，可以。但私自行动，不行。”

甘融重复道：“我知道，我不是私自行动。”

到了[如月车站]，甘融也会让十六夜走。

这是她的事。

十六夜黑洞洞的团扇悄悄伸出来，被甘融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