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司雨殿偏殿。
窗外祥云流淌，仙鹤清唳，一派岁月静好——
如果忽略震耳欲聋的击鼓声的话。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鼓响把白绾惊醒。她睡得正香，半张脸压在一卷摊开的簿子上，歪斜的字迹被蹭得晕开，已是难以分辨。
“大清早的，闹什么呢……”
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刚打算趴下重睡，才后知后觉地一个激灵弹起来。
“等等，考核大会？！”
她瞬间清醒，手忙脚乱地扒拉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卷宗，嘴里碎碎念着。
“完了完了，又要挨训了……”
她扑棱着冲出偏殿，慌不择路间左脚绊右脚，啪叽一声摔倒在光可鉴人的白玉地板上。刚准备狼狈地站起身来，又被自己过于宽大的袍袖绊了一下，差点二次亲吻大地。
幸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伸过来，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慌什么。”
白绾抬头，正撞上司雨殿主神青衡那张万年冰封的脸。此刻他正沉沉地看着她，眼眸里翻涌着白绾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每次见她，眉头都皱得能夹死蚊子。
她来不及多想，讨好地嘿嘿一笑：
“青衡大人好。”
主神叹了口气：
“速去。莫再殿前失仪。”
“是！”
白绾如蒙大赦，提着袍角跌跌撞撞冲向凌霄宝殿前的巨型广场。
广场上已是仙山仙海，各路神仙依品阶列队，仙衣飘飘，宝光熠熠。白绾像条滑溜的小泥鳅，悄无声息地挤到了司雨殿队伍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高耸入云的功德金榜悬浮在云端，白绾的目光习惯性地直接跳过了中间大片区域，精准地滑向榜单最底部。
果然。
最后一行，几个光芒黯淡的小字顽强地钉在那里，彰显着主人不可撼动的地位：
【司雨殿文职仙官白绾总功德值：叁佰点整】
三百点！不多不少，正好卡在贬职下凡的生死线上。白绾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小骄傲——连续三百年蝉联垫底却卡线过关，这份稳定，放眼整个仙界也是独一份的。
她熟练地放空大脑，琢磨下值后要不要去蟠桃园捡个漏网的小桃子解解馋——反正每次大会流程都一样：念榜，榜首受赏，末尾挨训，然后各回各家。
“……以上，为本次功德考核之结果。”高台上，天帝浑厚的声音响彻云霄，“望诸位仙卿，再接再厉，泽被苍生。”
白绾深呼吸一口气，熟练地调整表情，准备迎接司雨殿主神恨铁不成钢的怒视和同僚们怜悯的目光。
她抽空偷偷瞄了一眼高台上的青衡，果然，他正看着自己这边，眉头拧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即使早已习惯，白绾还是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天帝的声音顿了顿，目光穿透层层仙影，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的身影上。
“然，天道运行，赏罚分明。为警醒懈怠者，特此宣告：功德累计连续三百年位列最末者——司雨殿白绾！”
啊？
什么情况？往年不是训几句就完了吗？今年怎么还点名批评了？她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像只被强光晃晕了的小雀。
天帝的声音继续宣判：“依天规，贬谪下界！需于凡间完成指定功德任务，方可重归仙班！”
下界？！
贬谪？！
白绾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她一直以为那“连续垫底贬下凡”的天规是写在卷轴里吓唬仙的！就像凡间衙门墙上挂的“肃静”“回避”牌子！怎么会是真的？！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寂静。
涂山绫，白绾的仙界第一好姐妹，此刻花容失色，从司药殿的队伍里冲了出来。
她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死死抱住白绾的胳膊，仿佛一松手她就会立刻消失。
“绾儿——”涂山绫哭得撕心裂肺，活像在演一出生离死别的大戏，“你怎么这么倒霉啊！三百点！你就不能再多干一点活吗？”
她一边哭嚎，一边扭过头，泪眼婆娑地对着高台方向哀求：“天帝陛下！青衡大人！各位上仙！求求你们开开恩！白绾她虽然懒了点，笨了点，飞得低了点，但她心肠好啊！她连瑶池里最丑的锦鲤都舍不得喂次等的仙粮！让她下凡，这不是要她的命吗？陛下！大人！求求你们了！”
涂山绫的哭求情真意切，涕泪横流，感染力十足。不少心软的仙娥都开始抹眼泪。
高台上，月老捋着那把保养得油光水滑的白胡子，慢悠悠地踱步上前。他斜睨着抱成一团的两个小仙，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冷哼。
“涂山小仙，休要聒噪！天规森严，岂容儿戏？”
月老的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刻薄的穿透力。
“白绾懈怠渎职，屡教不改，合该受此惩戒！下凡历练，正可磨其心志，涤其惰性！此乃天道，亦是恩典！”
哼，这小狐仙写的那本《冷面月老乱点谱》，把他编排成个贪财好色，还乱牵红线的糊涂老头，害他在老友面前丢尽了脸！此仇不报，他月老的面子往哪搁？！
涂山绫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抱着白绾哭得更凶了。
青衡端坐高台，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月老，”天帝威严的声音响起，“白绾下界之功德任务，便由你指派。”
月老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领命：“谨遵陛下法旨！”
他转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还在发懵的白绾，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筒玉简，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白绾听令！命尔于三月之内，于凡尘俗世，寻得三对有缘无分之男女，为其牵系红线，促成良缘！此乃尔之赎罪功德！”
“若期限已至，功德未满……”月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则视为抗旨渎天！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轰隆！
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涂山绫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捂住了嘴。
白绾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抗议，想质问月老凭什么给她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三个月？三桩姻缘？
然而，月老根本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时辰已到！罪仙白绾，即刻下界！”
月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挥。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瞬间攫住了白绾的身体，她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身不由己地被甩离了仙气缭绕的广场。
她眼前一片模糊，涂山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青衡骤然站起的身影都在急速远离。
“绾儿——！”
涂山绫不管不顾地丢过去一团东西，穿过混乱的罡风精准砸进白绾怀里。
“……拿着解闷！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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