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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朱雀门前金孔雀

盛夏的日头,毒辣得像是要把青灰色的城砖烤裂。

热浪扭曲着空气,蝉在道旁的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嘶鸣,搅得人心头毛躁。守城的兵丁穿着皮甲,汗珠子顺着下巴颏往下滴,砸在滚烫的石板上,“滋啦”一声就没了影儿。

盘查比往日森严得多,空气绷得像根拉紧的弦。

一辆半旧的北疆式样马车,在两骑护卫的跟随下,碾过晒得发软起烟的官道,吱吱呀呀地停在了朱雀门洞投下的那溜窄窄的阴影里。拉车的马浑身湿透,打着响鼻,呼哧呼哧。

唰啦!

靛蓝色的粗布车帘被猛地撩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窗框上。

指甲修剪得齐整干净,蜜色的皮肤上几道浅疤,平添了几分粗粝的张力。

一张脸探了出来。

城门口,那恼人的蝉鸣、兵器的轻碰、人群的嗡嗡声,都诡异地噎住了片刻。

那是一张能让毒日头都黯然失色的脸。

剑眉斜飞,鼻梁如削,下颌的线条利落得像刀裁。隐隐透出几分深宫秘藏中那位早逝前太子的轮廓。可点睛的,是那双眼睛——天生含情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墨玉般的瞳仁在灼人的光线下流转,波光潋滟,慵懒里透着股勾魂摄魄的妖异风流。嘴角那抹似笑非笑,彻底击碎了可能的威压,张扬恣肆,惊心动魄。

他身上穿的,是今夏最得意的料子——霞影绡。

底色是极正的孔雀蓝,日光流淌其上,竟隐隐泛出深浅不一的碧色与碎金,如同活了的孔雀翎羽。宽大的袖摆和衣襟边缘,用捻得极细的银线掺着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暗纹,行动间光华内敛却又无处不在。

腰间一条三指宽的玄色云纹革带,勒出劲瘦腰身,上面松松挂着羊脂白玉佩和一枚精巧的鎏金香囊球,叮咚作响。几缕乌发不羁地散落额前鬓边,衬着那张脸,活脱脱一只开屏炫羽、误入凡尘的金孔雀。

汗水顺着他优美的下颌滑落。

浸在流光溢彩的霞影绡上,非但不狼狈,反将那身华服映得如同骄阳下波光粼粼的深潭。

他目光随意扫过戒备的士兵、看到远处树荫下一辆透着官气的马车停在那里。

桃花眼底深处,旋即被满溢的玩世不恭淹没。

凌战紧跟着跳下车。

她玄色薄绸劲装,同色半臂,勾勒出利落挺拔的身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锐利,平静地扫视四周。仿佛自带一片无形的阴凉,让靠近的兵士心头莫名一紧。

她自然地站到沈厌侧前方半步,目光沉静,像一道无形的壁垒。

小蛮牛和小石头也跟着跳下来,一个半大少年仰望着高耸的城墙,脸上汗津津的,带着初入大城的紧张。另一个还是□□的孩童,脸上却有着与凌战如出一辙的平静无波。

半大少年小蛮牛几乎贴着一旁趴伏的纯白雪狼霜刃。

巨狼在酷暑下烦躁地吐着猩红的舌头散热,庞大的身躯蔫蔫的,唯有半眯的冰蓝色眼眸偶尔开阖,泄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冰冷。

守城的队正硬着头皮上前,汗水流进眼里,刺得他直眨眼。

他强作镇定,声音因紧张和燥热发干发颤:“例行盘查!路引文书!车上所载何人?所携……所携巨兽是何物?京城重地,猛兽不得入内!”

兵士的目光死死钉在霜刃身上,握刀的手心全是汗。

沈厌夸张地一挑眉,桃花眼里波光流转,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

声音清朗带点慵懒尾音:“猛兽?这位军爷,您这双招子莫不是让日头晒花了?”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腕间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一晃,随意指向霜刃,“这是我们家看门护院的狗,霜刃。性子温顺,比巷子里那些只会摇尾巴的小东西还省心。”

这语气轻松,还带着“你没见识”的揶揄。

队正急了,脸涨得通红:“狗?大人莫要戏言!这分明是狼!如此巨狼,凶性难……”

“哎哟喂,军爷,您这可冤死人了!”

沈厌立刻打断,浮夸地一手抚额,仿佛受了天大委屈,顺势还“嘶”地抽了口凉气,身子晃了晃,“小蛮牛!快!让咱家霜刃给军爷们瞧瞧,到底温不温顺!”

小蛮牛得令,深吸一口气。

凑近霜刃硕大的脑袋,用力揉了揉它颈侧厚毛,大声喊:“霜刃!霜刃!他们非说你是狼!快告诉他们,你是咱家的大狗!最听话的大狗!”

队正和士兵们紧张地用矛尖对着它,反复喊着“狼!是狼!”。

霜刃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充满威胁的咕噜,撩起眼皮,冰冷而充满蔑视地扫了他们一眼,随即把头重重扭开,用巨大的前爪扒拉了一下耳朵,仿佛被这群愚蠢的两脚兽吵得心烦意乱。

当小蛮牛声嘶力竭喊它“霜刃”时,巨狼那条平时纹丝不动、粗如儿臂的大尾巴,竟真的、慢悠悠地、幅度不大但异常清晰地左右晃了晃!喉咙里还配合地发出一串低沉、近乎满足的呼噜声!

“霜刃乖!回家给你啃大块的冰镇鹿肉!”

小蛮牛再接再厉。霜刃的尾巴似乎晃得更欢快了点,伸出那粗糙带倒刺、能把人皮刮下一层的大舌头,极其敷衍地、像完成任务似的在小蛮牛汗湿的胳膊上舔了一下。小蛮牛被舔得一个激灵,胳膊上火辣辣的,却硬是咧着嘴没敢动。

围观的人群和守城士兵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每个人的认知。

队正指着霜刃,手指哆嗦得像风中的叶子:“它…它…它叫霜刃?它……”

沈厌双手一摊,桃花眼里满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无辜得意。

“军爷,这下信了吧?霜刃这名儿听着唬人,性子嘛,就是个傻大个儿。您要还不信…”

他嘴角勾起恶劣又迷人的弧度,声音拖长,“要不您亲自过来摸摸它狗头?感受感受这‘憨厚’劲儿?”

队正看着霜刃那獠牙微露的狰狞头颅和冷酷蓝瞳,猛地倒抽凉气,脸色煞白连退两步,差点绊倒。

树荫下那辆官家马车帘子动了,一个穿着七品鹭鸶补子官袍、满头大汗的中年官员匆匆走来,脸上堆起极其勉强的恭敬笑容,对着沈厌深深一揖:“下官礼部员外郎钱仲,奉旨在此恭迎贵人。日头酷烈,请贵人随下官至驿馆歇息,陛下不日召见。”

语气恭敬,眼神却锐利如针。

沈厌立刻“哎哟”一声,桃花眼瞬间蒙上痛苦,整个人虚软地就往凌战身上倒去。凌战反应极快,手臂一伸,稳稳将他揽住,让他大半重量倚在自己身上。沈厌顺势把头也往她颈窝处歪一歪,仿佛那条“伤腿”再也撑不住,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钱大人…哎哟…实在…实在对不住!您看我这腿…”

他痛苦地指了指右腿,裤腿下露出的包扎布条被汗水浸透,肿胀发红的皮肤隐约可见。

“前些日子在山上,带这小子掏野蜂窝解馋,”他指了指缩脖子的小蛮牛,“脚底一滑,摔的!还被毒蜂子追着蜇了好几口!疼得钻心!山里的老郎中说,这蜂毒最忌暑热燥气,万万不能挪动,得寻个极阴凉安静的地界静养!驿馆?那地方人声鼎沸,跟个蒸笼似的,您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声音虚弱,带着市井耍赖般的抱怨,配上那张因痛苦更显妖孽的脸,竟让人生出几分不忍。

凌战目光冷冷地刺向钱仲,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他需要静养。驿馆不行。”

她身上的寒意,冻住了钱仲所有劝说的话,额上汗如雨下。

“爹!娘!!”

一个清越婉转、带着浓浓担忧和急切的女声穿透了嘈杂的蝉鸣。

一辆由两匹神骏青骢马拉着的青绸油壁小车稳稳停下。车帘掀开,一位年轻女子利落下车。她约莫二十出头,身姿窈窕,藕荷色杭罗褙子,同色月华裙,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斜簪一支点翠蜻蜓簪,耳垂一对小巧珍珠坠子,通身清贵温婉,眉眼间是江南水乡的灵秀,正是苏婉。

她迅速撑开一把素面青绸遮阳伞。

紧接着,一位穿着鹅黄缠枝莲暗纹云锦襦裙的少女在苏婉虚扶下,姿态轻盈优雅地下了车。她十五六岁年纪,眉眼清丽,尤其一双眼睛,沉静明亮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正是沈厌收养的长女,大妞沈纨素。

她手中捏着一方素白丝帕。

一下车,目光便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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