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入空门,便是斩断前尘,就算小婵去看了他又能如何?
众人皆默然。
夏月明却紧抿着唇,不甘道:“如果他是因为看到闻蝉语后来的变化,心灰意冷,以为所爱非人才出家的……那我们是不是更该让他们见一面呢?”
“话虽如此……”孟婆提醒道:“强行干涉他人因果,尤其涉及方外之人,代价非轻。”
“……”夏月明沉默片刻,眼神却愈发坚定:“这代价我愿意承担,我想去见他。他在哪座庙?”
孟婆垂眸,轻叹了口气道:“净业寺。”
一直冷眼旁观的闵怀恕听罢微微皱起眉头,却并未多说什么。
两个时辰后,孟婆和夏月明来到敬业寺外。
此地佛光笼罩,寻常鬼魅难近,但夏月明有神魂加持,虽魂体不适,却勉强可以进去。
刚进正院,便见闵怀恕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如松,带着一身灰衣的宁渊,正与一位知客僧交谈。
“闵怀恕?”夏月明出声轻唤。
闵怀恕闻声侧目,夏月明戒备问道:“你是来监视我的?”
他答:“只是凑巧,我在追查的一桩案子,线索也指向这里。”
原本他想让李灵恪三人一起来查看一番,但李灵恪与江汀浅又被关了禁闭,只能自己带宁渊同来。
“哦……那不打扰了。”夏月明说完,便拉着孟婆朝后院行去。
闵怀恕与宁渊也准备离开正殿区域,路过大雄宝殿敞开的门扉,闵怀恕脚步微顿,看向宁渊:“进去拜拜?”
宁渊摇头:“不必。”
一旁的老僧见状缓步上前,对闵怀恕双手合十,慈悲笑道:“施主杀孽深重,入殿一拜,或可消解一二。”
闵怀恕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带着冷峭意味的弧度:“拜一拜就可消解杀孽?未免太便宜我了。”
老僧摇头,转向宁渊:“这位施主心事重重,拜一拜,或能寻得答案?”
宁渊也摇了下头,目光落在殿内庄严佛像上:“我心不静,恐冒犯佛前清净。”
闵怀恕不欲多言,抬步离开,宁渊也紧随其后。
老僧望着他们一玄一灰的背影隐入正殿转角,无奈长叹一声。
……
夏月明与孟婆分头深入寺庙后院,寻找出家的燕河。
“哈哈哈哈哈!”一阵张狂笑声在头顶响起,她抬头一望,一个身着灰色僧袍,姿容英俊,眉眼间难掩邪气的年轻和尚,正坐在旁边高大的古树枝杈上看着她。
他纵身一跃,拦住夏月明去路,凑近她夸张地嗅了嗅,玩味道:“鬼?你怎么进来的?来找我报仇索命?不对不对……我可没杀过女人。”
虽然此人形迹可疑,但夏月明没空细究,直接问道:“你可知寺中有一位叫燕河的僧人?”
那邪僧摸着下巴,嫌弃道:“燕河?不认识。既是僧人,自该以法号来问,我怎会知这帮秃驴从前都姓甚名谁?”
方才还大笑的他,突然就冷下脸来,眼神一厉:“不管你寻仇还是寻人,都劝你快走,这院子靠近不得。”
“为什么?”
不等他回答,隐了身的孟婆已趁他们说话时,潜到了院内紧闭的禅房门口。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那邪僧猛地一惊,转身看去,低咒一声:“混蛋,糟了!”
而后迅速冲向禅房,夏月明也急忙跟上。
禅房内,一名眉目清朗、气质澄净的年轻僧人盘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神色平和。他面前摆着一只金钵,钵中升起两缕淡金色烟雾,一缕缠绕着僧人,另一缕缠绕着倒在地上的孟婆。
“梦姑!”夏月明惊呼一声,快步上前想唤醒孟婆。
“别碰她,叫不醒的。”邪和尚烦躁地拦住她,忽然想到什么,他脸上的不耐又一扫而空,嘴角扬起恶劣笑意:“这样好像更好玩一些,我先前怎么没想到?”
夏月明眉头一拧,厉声问:“你做了什么?”
“这是浮生镜。”邪和尚懒洋洋地靠在门柱上,看着金钵中那两缕旋转缠绕的烟气,慢条斯理地道,“金烟引人如梦,入梦后会陷入幻象,梦碎则醒。眼下,我和那秃驴打了个赌,他若能在幻境中撑过三天三夜,无论何种诱惑磨难都保持本心,我便信世间真有佛法可修,自此一心向道;若他守不住本心破了戒,从此杀人饮血,不再阻我。”
夏月明听完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进的佛门啊……”
邪和尚没理她,只眼带邪恶笑意看向那闭目沉眠的僧人:“无相,我都屠城灭门了你还不动怒,这是道心还是铁石心肠?不过……”他目光一转,落在地上的孟婆身上,笑意更甚,“听说色戒,可是最难的一关。”
说罢,他才笑吟吟地将目光望向一脸焦急的夏月明:“想不想看场好戏?看看这自诩清高的佛子,是怎么沉沦欲海的。”
夏月明尚未答话,邪和尚手指轻弹,一缕金烟自金钵中升起,缓缓缠上她的魂体。
她只觉眼前一晃,意识猛地一沉,整个人被拉入金钵幻境之中。
再睁眼时,周围景色已变,熟悉的院墙,老旧的藤椅,尘土的气息……是她记忆中,爷爷的家。
抬头间,爷爷已推着自行车走进院门,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桃酥。
夏月明鼻子一酸,刚想上前接过,爷爷的脸却忽然扭曲,化作邪和尚狞笑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梦由执念生,你的执念居然是个老头儿?太无趣了。”
幻境碎裂,她瞬间清醒,怒不可遏地骂道:“坏和尚!你快放我们出去!”
坏和尚止住笑声,轻哼一声道:“行了,我可没想捉弄你。邀你来是做看客的,清醒点才好看戏,不是吗?”
夏月明大约知道,他要引自己进那个名为无相的和尚的梦境,却不知孟婆在里面会经历什么,警惕问道:“什么好戏?不许伤害我朋友!”
“放心。”坏和尚道:“这幻境是从人生执念,延伸出的无数种未发生过的可能。不管在幻境中经历任何事,都不会影响现实。还有两天幻境便会解除,不过幻境中时间与现实时间也不一样,所以——慢慢欣赏好戏吧。”
夏月明隐约明白,这幻境像是“人生if线”的模拟器。
坏和尚继续道:“这乖秃驴生来便在佛门,没有执念,所以他的人生分支,就只能从出生开始改写。之前他已经经历了各种人生,有皇子、将军、叛军首领、贫民……”坏和尚遗憾地叹了口气,“很可惜,各种磨难他都挺过去了,没有乱本心。”
他话音落下,指向院外缓步走过的青衫少年,语气中毫无出家人的慈悲:“这一世,我让他做个平凡人。父母慈爱,妻儿绕膝,一切圆满……然后,再一一毁掉这些幸福,看这秃驴是否还能守住本心。”
夏月明无语:“什么仇什么怨……这么变态。”
她随他走出院门,看着少年走向不远处的家门,门前站着笑着招手的双亲,弟妹雀跃跑来。
画面温暖至极。
突然间,天色一暗,黑云压顶,众多妖魔撕天而下。
少年离家仅五步之遥,眼睁睁看着父母被利爪撕裂,弟妹在惨叫中被魔物吞噬。
“不——!”少年目眦欲裂,疯魔般冲了过去。
夏月明惊怒交加,怒瞪坏和尚。
坏和尚却皱起眉,低声嘀咕:“奇怪……这不是我设的剧情。”他忽然一笑,指着天空,“应是你朋友的执念影响了梦境。正好,看看她放不下什么,啧,这可是大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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