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魔台上空,阴鸷俊美的男子与仙光盈盈的女子虚立于半空之中。
血腥弥漫的肃杀之风,将二人的衣摆吹得飞舞起来,好一对璧人。
就像花浔曾翻看的人族话本中的状元郎与公主。
而下方在威压下跪于一地的众人,则是那群看着状元郎骑马游街、称赞歆羡的平头百姓,连名姓都不曾有。
花浔跪在人群中,原本仰着头欣喜期待的姿态渐渐消散,前所未有的尴尬将她包裹在其中。
她只感觉浑身的血朝头上涌来,脸颊与耳朵顷刻涨红,思绪一片混乱,仿佛有细密的针点在密密麻麻刺着她的面皮。
花浔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着身上灰扑扑的衣裳,竭力缩减自己的存在。
就像是自己欢欢喜喜搭建了温暖的巢穴后,却发觉那个能够遮风挡雨的树冠是旁人的,便是搭建所需的枯枝都不属于自己。
她方才,竟自作多情地以为,百里笙是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寻找她。
甚至在一片跪地的人群里,生出几分虚荣的窃喜。
直到清皎仙子的出现,她终于从虚假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原来,清皎仙子所说的“故人”,是百里笙啊。
幸好……
花浔想,幸好周围那样多抬着头想要一睹魔尊风采的人,她方才的那点隐秘的自以为是,再没有旁人看见。
花浔再没有抬起头,缩着肩膀,任由周围高大的身影淹没了她,将她挤在人堆之中,就像万千陪衬中的一个,格外不起眼。
不知过了多久,压在上空的威压骤然散去,人群中渐渐有人站起身。
花浔随之起身,转身随着人群朝客楼的方向折返。
“那名女子究竟是何人?魔尊竟将她带回魔宫了……”耳畔时不时传来几声言谈。
花浔脚步微顿,走到客楼门前时,迟疑片刻后,转头朝远处一片阴云中的宫殿眺望去。
一黑一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飞往魔宫,相伴相随。
只是在进入宫殿时,黑影转身远眺了一眼,很快平淡地收回了视线。
*
花浔回到客楼的房中,坐在简陋的桌椅旁,倒了一杯水。
水是凉的,花浔饮下两杯后,才终于渐渐平静。
先前的难堪与尴尬渐渐褪去,反而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无措来。
花浔目光呆滞地看着不知名处,食指一圈圈转着腰间的荷包带子。
魔尊果然就是百里笙,他不知何时恢复了法力,重新回到了魔族,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尊主。
之所以不知会她一声,许是因着没有必要,许是因着他忘记了,更许是……他只是想借她逃脱三界的追杀。
目前看来,这三个缘由,都是真的。
因为她不重要,所以没有必要;因为没有必要,所以可以轻易忘记。
所以,恢复法力这种事,更不用同她说了。
反而是她,当年分明只是想要报恩,偏偏将那句“他日回魔宫,必不负你”当了真,进而生出贪念。
可实则,百里笙或许不过随口一提,甚至此后数年再没提过一次。
只她还惦念着,误把随意道出的话,当成了承诺。
魔妖本性使然,多放纵,多暴戾,多诳言。
这是翠岭山那个活了上百年的竹子精告诉她的道理,怎的就忘了呢?
花浔用力地揉了揉脸颊,吐出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床边,倒在被褥中。
一点小小的圆润的深色水珠沁入被子里,花浔紧紧抱着被褥,蜷着身子,静静地想,今日可以小小的难过一下,明天便又是新的一日。
这样想着,花浔不知何时渐渐沉睡。
再醒来,是魔族难得的白昼。
街市上一派寂然。
花浔神清气爽地起床,这一晚,她想清楚了,原本救百里笙也只是为了报恩而已,百里笙忘了承诺,只能证明他的承诺不值一提。
她不怨他。
怨一个人太费心神,她没有那么多的气力。
再者道,清皎仙子良善美丽,若她是百里笙,她也会选择清皎仙子。
人之常情罢了。
至于其他的,她不愿再细想。
她只知,既然如今已经报完了恩,该离开了。
花浔依旧穿着自己灰扑扑的衣裳,梳了个小巧的发髻,收拾好自己的荷包,起身下了楼。
店小二正招呼着宿客,见到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姑娘今日面色看起来好多了,这是准备去哪儿?”
昨夜回来时,他看着这姑娘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她丢了魂呢。
花浔也笑:“准备回家了。”
店小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不知?”
“什么?”
“那个逃走的宣东来鼠窜入城,今日起永烬城开启护城结界,不得再进出一人。”
花浔错愕,快步走向门外。
天上日色一如往昔,只是仔细看,方能看见隐隐有赤色流纹光芒徐徐流转。
花浔发愁地看着那层透明结界,想要快些逃离的念头就这样搁置,只得过些时日才能离去了。
*
巍峨的魔宫前,一道天堑般的悬崖,名为赤月川。
赤月川下,关押的多为犯下滔天罪行的魔族人与大妖。
罡风猎猎,风里隐隐传来血腥味与哀嚎声。
百里笙踏虚站在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正遭受酷刑的群魔。
罡风吹在他身上,如徐徐清风,不过吹起衣摆飘扬。
可吹在下方的群魔身上,顷刻锋利如刀,一点点吹去皮肤,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这些魔与妖,在当初对他的诱杀中,可谓“居功甚伟”。
那场由五万魔兵与仙族联合缔结的敕杀阵,便是如现在这般,将他的血肉一点点蚕食殆尽,成为一个没有法力、没有尊严的废物。
仙族的那笔账,总要算。
而这些叛徒,他现在便要清算。
一举击杀太过便宜他们,他就是要慢慢地玩,让他们细细品味他当年所受痛楚。
看着他们日日活在恐惧之中,当真是有趣又好笑。
细密的罡风里夹杂了群魔的血雾,百里笙并没有躲避,任由那些血雾染红了自己的袍服。
这是复仇的味道。
直到看着又一波魔兵化为一滩烂泥,骨架轰然散架,百里笙方才好心情地飞上悬崖,才站在魔宫门前,商瞿便已迎上前:“尊主,属下已将清皎仙子安排在婆娑殿中。”
百里笙身形微顿:“嗯。”
商瞿迟疑:“清皎仙子毕竟是仙族,且当年还险些害尊主殒命,尊主为何留……”他的话在看见百里笙随意瞥来的视线时一僵,“属下多嘴。”
百里笙未曾言语,目光沉沉盯着婆娑殿的方向。
少有人知,敕杀阵不只是一个简单的阵法,还需被困杀之人的心头血,方能将其囚在阵中。
当年的敕杀阵里,不止他一人,还有另一人:清皎。
她以身为饵进入阵中,却在他入阵之时,亲自将仙剑刺入他心口,开启敕杀阵。
当阵法将他的血肉剥落时,也将他过往的心动随之剥落。
十年来,他无一日不活在仇恨之中。
可偏偏还要在一片恨意中,扮成令人作呕的温柔模样,与那只小妖虚与委蛇。
于是,这恨与日俱增。
这些年,他的恨太盛,早已蚕食了他的所有情感,只剩复仇。以至于他早已不记得“喜欢”是何种滋味,更遑论某些虚伪的承诺。
却也无妨,如今,他早已不需要“喜欢”。
他只要雪恨。
今日诛杀叛他之人,他日便是仙族。
他早在识海中无数次想象仙门像那个山村一样陷入一片火海,想象清皎亲眼看着她深爱的白玉京,从上清天陨落的盛景。
那时,他会是她唯一仰仗、讨好之人。
而她,会是他报复的最后一人。
“看好她。”百里笙沉声说。
商瞿连忙应下,看着百里笙煞白的脸色,斗胆道:“尊主如今法力恢复不过五成,又日日受赤月川的罡风影响,数月来未曾合眼,不如属下给尊主护法,尊主好生休息一番?”
商瞿话音刚落,百里笙冰冷的视线朝他看去。
商瞿心中一紧,忙低下头:“属下失言。”
“下去。”百里笙命令。
商瞿很快领命离去。
百里笙俯瞰着脚下的宫殿,他能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这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在那个破落山村的头三年,他身上时时刻刻弥漫着这股味道。
当年被背叛、被剐杀的过往还历历在目,百里笙厌恶在任何人面前放松警惕,那会令他不安。
不,除了一只弱小堪比凡人的小妖。
想到那日在诛魔台下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百里笙嗤笑一声。
*
花浔这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大河村,可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是在魔族的客房中。
一道熟悉的黑影出现在自己的客房里,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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