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善夜的一头白发还是没有变回去。
他听见钟离四的呼喊时似乎先陷入了某种愣怔,一直没有回头。
直到钟离四第二次喊出他的名字,他才转过来——如他所说,他现在正是二十郎当的容貌,古卷归还了他明亮敏锐的双目,却不肯归还他因在娑婆行为失矩强行睁眼而失去的黑发。
钟离善夜在钟离四消瘦的身体上来回看了很久,又看回钟离四疲惫到近乎空白的脸色,不忍地蹙了蹙眉,招手道:“四宝儿,过来。”
钟离四听见他开口说话,才像是彻底确认了他的身份,拖着步子过去,挨着他坐下。
方才的一场打斗让钟离四本就单薄身体更添了一层狼狈,钟离善夜本想抬手理一理钟离四杂乱的头发,指尖放上去了,又先去捏了捏钟离四的胳膊。
“怎么瘦了那么多?”钟离善夜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钟离四,仿佛是准备在有限的时间里把人看个够,“阮玉山那小子,也没盯着你好好吃饭?”
提到阮玉山,钟离四木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波动。
他不接话,只是精疲力竭地问钟离善夜:“你也不问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钟离善夜笑了笑:“还能为什么。”
钟离四双眼中的蓝色比之从前已淡了许多,只是颜色目前暂时尚未完全消退。
摧毁蝣人千百年来的力量诅咒,归还月白的器灵,要完成这件事,需付出的代价从来不止一场与巫女的争斗那么简单。
他既然承接了这双蓝色的眼睛,那么势必要接受力量失去后生命消弭的结果。
“实在太累了就靠着你爹休息会儿。”钟离四听见旁边的人说。
他毫不犹豫地往钟离善夜肩上倒去。
身体有了倚靠,钟离四长长舒了口气,又喊:“钟离善夜。”
“啧。”钟离善夜不满,“没规矩。叫声爹听听!”
钟离四面无表情地哂他,从鼻息里发出一个不屑的轻哼:“临走前都不见我,还想让我叫爹。”
“你叫不叫?”
“不叫。”
“不叫就不叫。”
钟离善夜很是能屈能伸。
他用兜住钟离四下巴的一个姿势抬起胳膊,反手摸到钟离四的脸,偏头看了看,发现那么久过去钟离四的面色仍旧没有缓过气来,便拍拍钟离四的背:“累坏了吧?”
钟离四原本只是靠在他肩上舒气,骤然听见钟离善夜这么一问,目光蓦地凝滞着,抿紧了唇,忽扭头把眉心抵在钟离善夜的肩头。
钟离善夜眼中满是不忍。
他感受到钟离四的脊背发出令人难以察觉的颤抖,于是便换了个姿势,将胳膊绕到钟离四后方,一下一下抚摸着钟离四的背,给人轻轻顺气:“才十九岁,就要上天入地地忙来忙去,真是辛苦我们四宝儿了。”
“你好意思说。”钟离四闭上眼,淡淡地责怪道,“说好的陪我过生辰。”
他把头偏向钟离善夜后背的方向,侧着脸枕在钟离善夜的肩膀,平缓了呼吸后,又掀起眼皮,将目光放空,回忆起过去这些日子的事情,低声道:“西南那边传来消息,我在饕餮谷救的那些人,他们掠夺百姓的粮食,把中土的官差枭首示众,最后还打着我的名义自相残杀,铲除异己。”
钟离善夜放在他后背顺气的手停了下来。
“其实你早就料到蝣人会走到这一步,对不对?”钟离四的眼底升起一股莫名的茫然,“我最开始救他们的时候,并不想这样。”
“芸芸众生,役七情六欲。当人有力量而无拘束时,便注定会走向掠夺的道路。”钟离善夜隔着冬衣触摸到钟离四形销骨立的后背,心中第一次生出两分后悔,“怪不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钟离四摇头:“倘或我不亲眼所见,只怕此生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的未卜先知之言。”
“你是对的,钟离善夜。”他抬起头,垂下眼帘,两排睫羽遮住了眼底神色,“只有让蝣族不再是蝣族,既无被人利用的价值,也无仗势欺人的资本,同普天下千千万万的中土百姓一样,才能永保太平。”
周围安静极了,钟离四把话说完,肚子里像是有块悬了许久的石头落了地。
他终于在心底彻底为自己过去那十八年的执着与不甘画上一个了结的符号。
看着浩如烟海的盂兰古卷,他甚至有些贪图这里的这份宁静,不愿意睁眼面对那些未了的事情。
“我不想走了。”钟离四埋头沉思片刻,忽然一别脸道,不管不顾地说,“哪也不去,就在这儿待着。”
“胡闹。”钟离善夜把自己为他理好的头发抓到钟离四后背,“古卷哪是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的?”
钟离四面无波澜,厚起脸皮的样子倒是跟阮玉山如出一辙的理直气壮:“你都能待。”
“我是天神法眼。”钟离善夜不给他留情面,“身为神器,留在这儿等观音回来那是理所应当。你是修炼了还是受点化了,敢赖在这儿不走?”
钟离四破罐子破摔,身子一仰,瘫坐在他面前,对任何话都充耳不闻。
“肉身消弭是很痛的。”钟离善夜见他不高兴,又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主动挑话道,“蛇妖器灵的力量不会一瞬间从所有蝣人血脉中抽离,要等你这具蓝瞳之身在娑婆彻底殒命,整个蝣族才会脱离他们受困的命运。当初你在屋顶,偷听到我和阮玉山儿谈及你双眼之时,应该也猜到几分自己是双瞳之人吧?”
钟离四恹恹拨开他的手,还是眉目低垂冷着个脸:“你知道了。”
“目生双瞳,身怀两命。四宝儿,你注定千百年来是终结蝣族宿命的人。”钟离善夜又抓住他的手腕,这次钟离四没打开了,“待你神魂回了娑婆,肉身还要再遭受一次生死劫难。先粉身碎骨,才能脱胎换骨。新生之后,打算去哪儿?和阮玉山一起,留在红州?”
“不留红州。”钟离四又一个回身坐回来,弯着背佝着脖子,说这话时始终没有抬头让钟离善夜看清他的神色,“钟离善夜,我想回家。”
钟离善夜陷入了片晌的沉默。
他观察着钟离四的神态——即便对方不肯抬头,他也端详出了几分端倪。
钟离善夜几度抬手又放下胳膊,最后还是把钟离四拥进身前,让钟离四靠在他肩上休息。
“四宝儿。”他摸着钟离四瘦到清晰的脊骨骨节,“回家好啊。累了就回家,谁都不会来打扰你。阮玉山那小子跟我发过誓,惹你生了气,只要你不点头,他就永远不能踏入雾照山半步。若是想回家,就放心回吧!看看你亲手种下的春天的梨,夏天的小葱,秋天的月季,都开花结果没有。穿花洞府那么大,装得下你一辈子。”
钟离四听见这话眸光无声一晃:“他发过誓?”
“他发过。”钟离善夜的掌心轻柔地拍打在钟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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