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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生辰

次日,卯时五刻。

天空蒙蒙亮,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苏幸坐在一家包子铺前的小木凳上,背对着微亮的天际。木凳有些晃荡,面前矮桌的高度不及他大腿,上面放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是孟苒口中李爷爷家的。

包子各个白嫩松软,用嘴咬破略薄的外皮,内里肉馅量大多汁,吃上一口香到了心尖上。

这个时间还有些早,但包子铺已经很热闹,排了个小长队,铺前的椅子也坐了大半。

“刘阿姨,今天也出来给孙子带包子吃啊?”

“来!您的五个猪肉馅儿包子。”

“是啊是啊,哈哈哈。那娃子还没起呢,等他起了正好。”

“哎哟,你家孙子可真让人省心,上次我还看见他帮老蒋领东西呢。未来肯定有出息。”

“客气了客气了。”

苏幸慢慢嚼着嘴里的包子,耳畔听着身边人的交谈,时隔许久又一次想到——

平平淡淡才是真。

他方才在老板递包子时给过了铜钱。李爷爷家包子实惠,两枚铜币一个肉包,一枚铜币一个菜包。在芫青城要各贵上一枚铜币,他有点想让师父也尝尝璎瞑的味道。

苏幸盯着手里的半个包子,里面的肉馅儿夹有葱花还在泛淡淡油光,油亮油亮的。他笑着低下脑袋又摇了摇头,眸子里水波摇荡,轻声道。

“我在想什么呢……”

红润的唇分开,露出整整齐齐的皓齿,再覆在包子上,无声无息又咬了一口。肉香、葱香、调味后的咸香混杂淀粉在唾液作用下于口腔弥漫的甜香,好吃极了。

三个肉包子很快就吃完了,苏幸站起身,垂在背后的墨发被发带束缚,在脑后晃荡。

他今天倒是没有闲心去编那侧麻花辫了,很草率地把头发绑起来往背后一丢便万事大吉。

尸骨就在镇长府邸。

苏幸看着身边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的早市,包子铺对面是家卖肠粉的,蒸屉的热气层层往上冒,云雾缭绕。商贩手脚麻利地用大铁勺舀上一勺米浆倒进木制抽屉,抓住抽屉一角把米浆晃匀了,又敲两鸡蛋进去,再拿勺子划拉几下就丢回了蒸屉。

这头刚结束,他又忙把蒸好的端到台面上。用块刮板把薄皮赶到一块儿去,再移到盘子里,倒上些许酱油便算做完事。用石磨磨出的米浆细腻顺滑,那皮薄到盖在本书上都能清楚瞧见底下的字。

人间烟火气,贯彻璎瞑。

……

辰时。

苏幸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他本已下定决心要将真相告知镇民,但经过昨晚那一遭,他又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璎瞑镇上的人们是那么的敬仰老镇长,璎瞑镇有今天,老镇长的功劳功不可没。至于这个功来的好还是不好,就不是他们要去探究的了。

而如今的他,要去打破这层假象。表面慷慨无私的老镇长,爱民如命的老镇长,是造就数百婴孩丧命的罪魁祸首。或许璎瞑镇如今的繁荣,都是堆砌在这层层叠叠的尸骨上。

他能接受,镇民呢?

他们能吗?

要不就让璎瞑镇这湖上的冰一直结着,将那些腌臜的、不为人所知的都埋没在底下。这冰一直结下去,兴许早晚有一天也能化作土地,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打破了。

苏幸向前望去,看到一女子着一身暖黄色衣裙,衣摆秀着金丝桂花,与脑后木簪末端的一大一小两朵桂花金饰相呼应。四片勺状花瓣连带着中心的两撮花心,栩栩如生。

是孟苒。

若是寻常,苏幸已经嘴角微扬,带着笑朝对方打招呼了。但今天他有些笑不出来,唇微微用力抿起,无声体现着他仍在不断挣扎的内心。最后苏幸选择掉过身,快步远离。

白衣袍角滚浪层层,落荒而逃。

……

申时三刻。

破天荒的,师父联系他了。

苏幸站在客栈的屋里,正打算解衣歇息时叶片信令闪烁起青绿光芒。他低头看着掌心般大的信令,垂落的发丝模糊了他的神色。

接通。

“幸儿,对于璎瞑……”沈寂低哑的声线传出,一如往常的温柔。

苏幸心思繁乱,张口欲言,“师父。”又有些憋闷,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寂放下自己的话头,语气放缓,越发柔和温澈。

“不急,慢慢说。”

苏幸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镇上一老妇人跟我说了一句话……”

他看向桌上点燃的烛火,火光在瞳孔正中晃动,“日子越苦,求神拜佛越盛。”

“嵊缃三十到四十年,璎瞑镇盛行一个传说。有一神仙名唤孟娘,下到璎瞑选任仙童。在这十年间,数百名婴孩消失,老妇人的儿子便是其中之一。再后来嵊缃四十年,老妇人的女儿撞见了传说真相,仙童是假,要婴孩的命是真。她的女儿也因此被毒哑,再也无法开口说话。老妇人原先并未起疑,后来或许是了解些什么,知晓自己的儿子应该已经遇难了。她本想把这一切都带入坟墓里,但遇上了我……”

“我想,她兴许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将真相昭告天下,而我成为了那个机会。”

苏幸抓紧膝盖上的衣裳,青筋在手背崩起,口中未言的话语像是要在咽喉堆砌一道密不透声的墙。

“孟娘盛行那段时间,老镇长是知情的,但他没有说。他一步步带着璎瞑走到如今繁荣的模样,镇民们都很爱戴他。前几日我去山上拜祭,老镇长的墓被照看的很好,但底下是空棺材。”

“我把事情闹大了,镇民们每天都忧心,想早日寻回尸骨。昨日我发现,尸骨就在镇长的书房。棺木上刻着‘我愧对那些孩子,我愧对璎瞑一切’。”

苏幸深深地低下了头,身形单薄好似一阵轻风就能将他吹垮,“这百婴真相要是被我昭告出去了,璎瞑镇的平和也会被打破。他们本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活下去,活在对老镇长的敬仰里,活在镇上美味的吃食里,活在不用担心贫寒疾苦的日子里。镇长说,老镇长知道自己不配受到镇民拜祭,才留了具空棺和墓碑在那。但现在……”

“师父,你说这真相还有告知的必要吗?现在璎瞑镇繁荣,镇民们无忧无虑。”

“但若是不告知……就再也没人会知道那死去的,不知所踪的数百婴孩了。”

信令上的叶片白青紫过渡,青绿光芒的散发下鲜活到宛若还长在枝间。许久后沈寂才说了话,温柔平和。

“世间往往皆有不完美组成。”

“幸儿,完美的办法大多是不存在的。”他停顿片刻,轻声安慰道。

“做你心中最想做的就好,我永远在你身后。”

苏幸听了心头一触,繁乱的思绪消失不见,觉得身上忽然轻松了起来。他嘴角微弯,眼底荡着淡淡的笑意,水波婉转,“嗯。”

“至少为了无法言语的崔姨,为了那数百名无法言语的婴孩。这真相,也得昭告出去。”苏幸下定决心,不再为此纠结。他想起自己先前打断了沈寂未尽的话语,出声问道。

“师父,您要说些什么来着?”

沈寂哑声片余,最后轻叹口气,将自己原本想说的压了下去,“璎瞑一事,我不便插手。幸儿,如果真相的残酷远超你的想象,也请永远保持心中最后的柔情。”

“师父?”苏幸不解,沈寂为什么忽然要跟他说这个,难道璎瞑一事的水远比他想的要深?

“记住我告诉过你的,异香是恩赐。”

沈寂没接过他的话,放不下心又细细叮嘱着,“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有事及时联系。”

苏幸收起心中的困惑,乖乖应了声。随即跟师父告别,断了通讯。

……

酉时一刻。

师父到底想表达什么?

苏幸躺倒在床上,发带早已不见,墨发披散在床单上,黑与白混杂着。他用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陷入一片黑暗里,在心里默默地问道。

真相的残酷远超我的想象……难道这数条鲜活生命的逝去还不够残酷吗?

想不通,想不明白。

苏幸侧过身把自己埋进臂弯里,又蜷缩起来,眼中起了朦胧湿意。

客栈屋子空落落,行李都在储物戒里。哪怕在这住了几日,除了有些褶皱的床铺和倒了水的茶盏,几乎跟没人来过似的。

不知怎的,苏幸突然很想有人抱他一下,哪怕是轻轻的一触即分也好。但这屋子终究只有他一人,再怎么想也不会有人来的。他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呼吸逐渐轻浅陷入睡梦中。

无知无觉地,眼角淌落一滴泪留下湿痕,在床铺上晕开一小圈水渍。

……

丑时二刻。

“咳咳!咳……”

苏幸用右手捂住嘴,被喉间突如其来的痒意弄醒。他撑起身弓着背,双眸雾蒙蒙的,左手五指紧抓着床铺,浑身发抖,咳得吸不上气,感觉要活生生憋死过去。

月光透过窗洒进屋中,倾泻到他身上,清冷光晕越发显得他脆弱不堪。

约莫过去两分钟,一刻钟,亦或是半个时辰,才总算缓了过来。

苏幸面上苍白,唯留唇间殷红似饮了血。他用衣袖拭去额间泌出的细汗,正欲轻喘口气,险些让咳嗽卷土重来。

“罢了……”咽喉因长时间折磨所发出的声音沙哑无力,气息虚软。苏幸坐直身体,看着空荡的屋子。

桌上的白色蜡烛早已燃到尽头,空留托盘一小碟凝固的烛液。

屋子里除了窗外的月色再无其他光亮,离窗户远些的地方朦胧不清,到了房门边更是黑漆到看不清门框。

苏幸低头张开方才捂嘴的右手,纤细五指连带手心上满是亮晶晶的唾液,在月光的照耀下反着光。

细微灵力一闪而过,方才后背出的汗,连带着身上衣物的脏污,包括指间的黏腻都不见踪影。

又是清清爽爽的一身。

……

卯时。

苏幸一直在床边坐着,看着窗外的月亮缓慢下落,又换来橘黄的光晕在天边亮起。

渐渐有人声从街上传来,不知哪家院里的公鸡也咯咯叫了起来,气势十足。

原本沉浸在睡梦中的璎瞑在缓慢苏醒。

将真相告知出去需要证据,但时隔多年,一时有些无从下手。或许可以说服崔芩和崔姨充当人证,但她们一家在璎瞑镇上人缘不好,名声也差,难保会遭人怀疑。

还得寻些别的法子……

苏幸发起呆,直到外头的太阳升起,阳光直直刺入眼中才回过神。他微眯了下眼,又偏头躲过阳光的直射,从床边站起身。

阳光笼罩着他,轮廓朦胧不清,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散在这天地间。

黑发散在身后,受光线影响变为棕色,又混着几缕金丝在其中。眼眸的绿意也浅了几分,情绪淡淡。

过了许久他唇边才弯起一抹笑意,化去了眉间的雪,入了轻柔的暖春。

……

济郁……

苏幸……

耳畔似有什么声音在呼唤他,苏幸猛地回头看向身后,什么也没有。他现在一人孤身在巷子里,本意是去尝尝孟苒所说的陈阿姨的牛肉拉面。寻思抄个近路,没想到出了差错。

幸儿……

又是一声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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