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的尾巴总拖着黏腻的温吞,乍暖还寒的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在柏油路上滚出细碎的声响。
可我没心思去猜,那些翻飞的落叶里藏着谁没说出口的、酸涩又短暂的落幕心事。
期末像悬在头顶的死刑判决,等待的日子比行刑更磨人,每分每秒都浸在煎熬的绝望里。
第三次月考的成绩像坐过山车,忽高忽低的曲线把我搅得焦头烂额,魏云弥却活得像个闲云野鹤的栽花人,半点不见临考的紧迫,反倒对我及胸的头发起了异乎寻常的兴致。
某次课间,她的手指如细密的齿梳穿过我的发丝,一边收拢一边念念有词:“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好了……”
我不明白她为何对我的头发这么执着,直到某个顾及晚自习没有回家的放学后——她把我拉到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丝带。
“别动。”她跪在我身后的椅子上,温热的呼吸扫过我的后颈,像羽毛轻轻搔刮。
我能感觉到她纤细的手指在发间穿梭,偶尔蹭到耳廓,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她编得很慢,先挑出自己一缕墨黑的发丝,再混进我枯黄的发间,编入红绳。
三股交织着,慢悠悠拧成一条辫子。
我们的头发在她掌心渐渐缠成一团,墨黑与浅褐交错,像两株在暗夜里悄悄攀附生长的共生植物。
“好了。”她忽然凑到我耳边,热气扑在耳垂上,“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结发。”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古时候新婚夫妻会这么绑头发,叫‘结发为妻’。”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下意识去扯那条荒唐的辫子:“你、你乱说什么……”
“别!”她急忙按住我的手,“会疼的。”
鎏阳从帘缝里漏进来,给交缠的发丝上镀了层碎金。她忽然低低念起诗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百叶窗把阳光切成细条,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她的发丝与我的纠缠着,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溪流。
“好了。”最后她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把红黑相间的辫子搭在我肩上,“现在你是我的发妻了。”
我转过头,看见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整个黄昏的余晖。
“……幼稚。”我小声嘟囔,手指却诚实地碰了碰那条辫子。
红丝带系得不算紧实,指尖触到布料时,还能摸到到阳光晒过的微温。
温柔的捆绑,心甘情愿的纠缠,浪漫且带有温润感的爱意。
魏云弥突然凑近,鼻尖蹭着我的,发根被扯得传来轻微的刺痛。她眼里盛着我从未见过的认真,像揉碎了星光:
“繁郁,要不要永远纠缠在一起?”
“头发,命运,红线,你和我。”
我攥着辫子的手猛地收紧,红丝带的边缘硌得指腹发疼。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哑得厉害。指尖触到的发丝还带着她的温度,黑与褐缠绕的地方,像被钉上了永不褪色的结。
“我知道。”她扳过我的脸,逼我看清她眼底固执的光,“我想和你纠缠一辈子,繁郁。”
“现在就回答我——要不要让红线缠得再紧一点?”
我盯着她腕上的蓝琉璃,又摸摸自己腕上的蕨叶,突然伸手拽了拽那条辫子。轻微的痛感顺着发丝爬上来,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魏云弥,用承诺来捆绑住一个人,是不是太狡猾了?”
“不是捆绑,是邀请。”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
我没说话,却在她眼睛瞬间亮得像落满星星时,伸手把辫子往紧里编了编。
毕竟要陪你幼稚一辈子啊。
这句话被震耳的心跳吞没,没说出口。发根被扯得发疼,可闻到她发间的白茶香时,那些让人焦头烂额的成绩单、没完没了的考试,突然都成了模糊的远景。
承诺太重,未来太远。可这条红丝带会渗进皮肤、钻进骨血,哪怕被年岁俗世磨得褪色、起毛,最终也会在我心脏上刻下一道刻骨铭心的浅痕。
可这勇气和残存的浪漫,很快就被现实拦腰截断。十二月初,妈妈拉着我走进理发店,说要卖掉我的头发补贴家用。
理发店的转椅透着刺骨的凉,我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后颈——那里本该有条松垮的辫子,红丝带的微温还残留在记忆里。
理发师掂着我发尾的手很沉,剪刀开合的“咔嚓”声像钝刀割在心上。镜子里,枯黄的发丝簌簌落在黑色围布上,像被暴雨打落的枯叶。
我想喊“别剪”,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镜中的女孩刘海很长,总遮住半只眼睛,那是她从前用来掩饰颧骨的伪装。
几张零散的钞票被妈妈攥在皲裂的手里清点,我突然觉得,我的尊严大概也就值这最小的面值。
十二月的城市不会下雪,可我的记忆里却堆满了冷。凛冽的风刮过齐耳短发时,我总会下意识摸向后颈,那里空荡荡的,像被剥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红丝带不见了,连同那些关于“结发为妻”的幼稚幻想,一起消失了。
我顶着新剪的短发回学校,魏云弥没质问我,也没再提头发的事,可她眼底渐渐暗下去的光,像针一样刺着我。
直到她突然开口,一句话又把我心里快要熄灭的焰火重新点燃:“繁郁,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们相处了一年,我却从未对她展露过家里的窘迫,可那些藏不住的蛛丝马迹,大概早被她看在眼里。
我们之间的差距,或许不只是发丝的长度和重量来衡量。那些对她来说浪漫的誓言,于我而言可能是沉重的负担。
魏云弥第一次来我家那天,我提前三小时就开始拖地。潮湿的霉味混着廉价清洁剂的刺鼻气息,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弥漫。
我撕掉墙上印着广告的旧日历,露出相对干净的墙面;把堆在角落的药盒塞进床底;甚至奢侈地开了半小时空调,想驱散城中村特有的、挥之不去的腐烂味道。
“这就是你家?”魏云弥站在门口,校服外套被出租楼气窗里的穿堂风吹得鼓起,像只误入贫民窟的白天鹅。
我死死攥着拖把杆,指甲陷进掌心:“嗯。”
我妈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酱油渍。她的目光在魏云弥手腕的卡地亚手镯上停了两秒,突然堆起夸张的笑:“哎呀,你就是云弥吧?繁郁天天在家提起你呢!”
我的胃猛地被攥紧。
饭桌上,我妈的筷子第三次伸向魏云弥的碗:“尝尝这个排骨,阿姨特意……”
“妈!”我打断她,“她自己会夹。”
魏云弥安静地嚼着饭菜,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妈妈讪讪地缩回手,突然在桌下踢了我一脚:“繁郁,你暑假不是和云弥出去旅游了吗?怎么不请人家多来家里玩?”
我盯着碗里漂着油星的紫菜汤,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阿姨,”魏云弥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次旅游是我硬拉着繁郁去的,她拒绝了好几次呢。”
我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深夜,我和魏云弥挤在那张一动就“咯吱”作响的铁架单人床上,声音像被老鼠啃噬。
隔音差的墙外,楼下夫妻正为孩子的补习费争吵,啤酒瓶砸在铁门上的声响像爆炸。
“魏云弥。”黑暗中我突然开口,“你的头发其实很好看。”
她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就算在暗处也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而我枯草般的短发大概扎得她脖颈发痒。
魏云弥翻过身,手指穿过我参差不齐的发梢:“疼吗?”
“什么?”
“被按着剪头发的时候。”她的指尖轻轻擦过我耳后的结痂——那是剪刀不小心划破的地方。
我猛地蜷缩起来,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那些破碎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妈妈油腻的手指攥着我头发,理发师抱怨“发质太差卖不上价”,最后递来的零散的纸钞上,还沾着我断落的发丝……
“五十块。”我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我的尊严就值五十块。”
穷人是没有尊严的,只有虚假的清高。
无论你多骄傲、多乐观,人们总会带着悲悯的目光看你,仿佛不杞人忧天、不怨声载道,就是错的。
魏云弥突然把我搂进怀里,她的心跳贴着我的脊背,一声声震得我眼眶发烫。
“繁郁,尊严不是用钱来衡量的。”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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