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跪坐在樟木衣箱旁,将一件件冬衣叠好塞进,眉头拧得死紧。
“带这许多作甚?”
“怎的多了?回来还不知道啥时候呢!自打你跟了大王,这家里过年人就没全过!早先跟着高将军时多好呀,逢年过节总能在家待两天。哎,可惜高将军……”
“少说两句吧!”陈元康把箱子‘啪’地合上,“若非跟了大王,焉有你今日富贵?在司徒府当记室时,冬日连炭火都要算计。”
帘子一响,是陈扶进来了。
李氏拉过来转转身子、摸摸袖口:“今这么冷,你里头穿得啥?”
净瓶忙搭话:“大娘子放心!奴婢给女郎套了两层丝绵袄呢,就是大娘子给絮得那两件。刚女郎还说,比狐裘都暖和!”
陈扶走近陈元康,大礼拜了拜,“儿今日须往东柏堂当值,不能亲送阿耶了。去晋阳的滏口陉山路崎岖,又值风雪载途,万望阿耶一路珍重。”
晋阳崇山环绕,易守难攻,是个极好的屯兵之地。高欢在晋阳建置的霸府,是高家真正的军政核心,他还在秀容郡、寿阳城、受阳县等多地设了侨州府;这些侨州府不受魏廷管辖,直属霸府。
年底了,侨州府长官要去霸府会见,正月也有‘军宴’之俗,高欢需与将士们聚饮,阿耶作为功曹,得跟着去。
“阿耶走惯了,无妨。”陈元康摩挲她肩膀,“好孩子,你虽只是侍奉大将军笔墨,然东柏堂的文书奏章皆涉机要,千万谨言慎行,凡事多加思量。”
李氏忽一拍腿,“我就说我忘了啥。”从案几上拿过一请柬,“大将军府又送帖子来了,叫你去陪高二郎玩呢。”
“孩儿顾不上,叫家里的门客写个回帖送去,说明是公务之因。”
都做了东柏堂女史了,也就无需再去将军府了。何况她也确实忙,东柏堂文书堆得山似得,皆是各州郡岁末呈报,年前只怕连休沐都要免了。
“忙些好!忙些好!我儿就是能耐大!才六岁就吃上皇粮了。”李氏朝墙上努努嘴,“你的诏书阿母给裱起来了,邻居亲戚来了谁不仰头念念?谁不夸?”
正墙最显眼处,大喇喇挂着一明黄诏书。
诏曰:
陈氏女扶,雅好诗书,识达今古,早岁称奇。特授御作女史,配东柏堂掌文翰之职,典图籍之务。尔当奉公恪勤,尽心辅弼,参赞帷幄,以彰忠诚。
大魏兴和三年冬十二月敕
北魏女官本是孝文帝为皇后而设的,如今皇权旁落,才有了她这特设女史。说是女官,其实就是高级些的女婢,并不涉前朝政事。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不涉,毕竟她这个女史,离权力中枢太近。
“不愧是我生的!”李氏得出结论。
陈元康撇了撇嘴。
辞别出门,雪花正零星飘下,行了几步,陈扶忽又折返,探进半个身子问:“阿耶可向丞相提了,让高孝瑜回邺城陪阿珩?”
“提过了。大王说明年朝邺时,带孝瑜同来。”
出府门,主仆二人登上自家牛车,厚重车帘垂下。
陈扶看向净瓶,“知道怎么做么?”
“只说‘我家女郎念着你那莼羹滋味,奴特来学学,’要学得慢些,多观察那兰京几日。最后一日再以感谢之名,将‘茶叶’送他。”
“送的时候怎么说?”
“自是说得贵重些,说是郎主得的赏赐,寻常人见都见不着的仙茗……”
“贵重就一定不会分享么?若他是个慷慨之人呢?”
净瓶一愣,显然没料到这层,但很快便眼睛一亮,“那便不说贵重,只说……是奴婢感念他指点的心意,单为他备下的。‘这茶奴只盼着阿京郎君一人用呢,若是分给了旁人……奴心里是要难过的。’”
她说着,脸上露出女儿家的娇嗔,还扭了扭。
“好童儿。”陈扶唇角勾了勾,闭目靠回车壁。
因着女史的职司,她这一个多月来几乎都埋首于文牍之间,活动范围限于内堂与宴厅,并无正当理由踏入后厨。也只有在宴会传菜、众人往来之际,远远见过那兰京几次。
若就贸然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东西递过去,不仅突兀怪异,引人疑窦,更无法知晓他是否会用。
必须确保他会用,而且是独用——会死人的东西,半分儿戏不得。
东柏堂前早有苍头奴等候。
净瓶一下车,就将提前备的小罐汾清塞那苍头奴怀里,“劳烦阿兄了。”话像炒豆子似的往外蹦,“阿兄可抱紧了,这雪天滑脚的,摔了就可惜了,我家大人从汾州带回来的,喝一罐少一罐。”
苍头奴讷讷点头,在前引路。
“阿兄瞧着真稳重。不知怎么称呼?日后我家娘子若有东西传送,我也好寻阿兄不是?”
“小的叫……刘桃枝。”
走在后方的陈扶脚步一顿。
刘桃枝?
历史名人啊。*
“桃枝辟邪,这名字听着就吉利……”
目送二人拐向后院,陈扶去暖阁褪下沾雪的裘衣,仅着杏色夹棉襦裙,进了内堂。
高澄正闲适地斜倚在凭几上,一手支着额角。崔季舒斜坐在侧,两人姿态透着熟稔的随意。
“昨日呢?”
“昨日陛下晨起练字,临了钟元常的《宣示表》,写了三遍仍不得其神。午憩后召见了中书侍郎裴士礼,赏了杯茶,谈论约两刻钟,多是前朝旧事,未涉时政,也未起草诏令。”
“酉时陛下打碎了一只瓷盏,斥责了宦官,言其手脚粗笨。晚膳用得不多,只略动了动箸,也就韭菜鸡子多吃了两口。戌时初刻,独坐庭中望月约半个时辰,未曾唤人伺候。晚上宿在李嫔那儿,叫了一回水。哦,对了,”从袖中抽出一黄纸,“陛下昨日的‘雅兴’——写了首《咏梅》,臣默背摹了一份。”
“孤影无人赏,寂寞满亭台。”高澄冷笑一声,“墙里圈久了,看什么都是孤影,不是愁绪就是寂寞的。”抬眼看到陈扶,眉梢一挑,“该叫他看看稚驹的梅花,傲霜斗雪。”
“奴婢都是随主子,女史跟着世子,笔下自有峥嵘气象,陛下连养的雀儿都爱叹气。”
高澄将那牢骚诗稿扔进炭盆,“无趣。”
“可不,都不如宫里新进的琵琶乐伎有趣。”
“再无病呻吟,也比美人琵琶紧要。回去吧,盯紧了。”
堂内只剩两人,高澄朝陈扶招手。
还没走近,就被他一把拉在了膝头。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胳膊,低笑:“堂里这么热,穿这么多作何?活像只刚出笼的曼头。”
“有一种冷,叫阿母觉着稚驹冷。”
正说笑间,一道清雅身影缓步走入。来人约三十许,容止俊美,风仪高雅。
高澄松开陈扶,起身迎道,“博士已收拾停当了?”*
“回世子,已好了。”
“甚好!”高澄握住他手,神色转为郑然,“博士,家弟正值成人,心志未定,近善或近恶,都会使其效仿。若家弟能够立德成才,你的官爵禄位当永远仅次于他。”
“但倘若有人引其步入歧途,那么罪责,也绝非你一人所能承担。”
“世子殷殷重托,王晞必竭尽全力,不敢有负。”
王晞?!
“博士稍坐片刻,待午时一同用膳。”
“谢世子厚意,只是晞此去不知归时,动身前,还想与家人再进一餐薄饭。”
“此乃人之常情,理当如此。那我们便申时广德门见,届时我再为博士饯行。”
待那道清影走远,高澄转向陈扶,盯看了她会儿,方道,“怎么?觉得这个阿公……长得格外好些?”
他方才看得分明。
这小东西,平日里见惯了往来东柏堂的朱紫权贵;便是御宴之上,天子仪仗,她那张小脸上也是淡淡的,不见敬畏,也无好奇,仿佛眼前走过的是人是物,于她都无甚分别。
可方才看那王晞,眼睛可是亮得很,人都走了,还直勾勾看门外呢。
陈扶回过神来,仰面道:“日日得见大将军玉颜,稚驹的眼早已养刁了,安会觉他人貌美?”
高澄轻嗤一声,“那是为何?”
“大将军,王晞博士,是前秦丞相王猛的后人吧?”*
高澄“恩”了声。
小小脸庞上,‘幸会得见’的欣然明白划过,如同平静湖面跃起一尾银鱼,生动得扎眼。
“喜欢王猛?”
当然。
她当初便是慕王猛‘功盖诸葛第一人’的贤相之名,才一头扎进这段历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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