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季灵儿装了半车村民编织的小竹篮,独自赶驴车到镇上。
掌柜已照商定,命伙计们将压仓的干货重新归置,按照不同功效称两搭配,待她来,整齐码进铺垫油纸的竹篮中。
另外备了不同颜色的绸带,裁为细长条系在竹篮提手上,最后配手写笺条注名。
令季灵儿不太满意的亦是这最后一步,她通诗书,但肚中文墨有限,取来的名字直白通俗,反倒失了一番搭配的雅致气韵。
掌柜乃是人精,一眼瞧出她踌躇为何,提议道:“我那女儿最爱风雅的诗文杂事,或可以让她题几个名字。”
季灵儿眸光乍亮,当即应下。
掌柜不好叫女儿抛头露面,每样选一篮令伙计提到后院题字,季灵儿则转向铺子外的摊位。
摊位旁已支起小泥炉,她便在炉火旁,拿陈年干菇和老笋等与米同煨,当街煮出一锅粥。
此法新奇,加之粥气飘香,引来不少路人驻足。
那厢小姐的题字亦妥当,陆续拿来分放竹篮,季灵儿仔细看了,字迹颇为娟秀,比她执笔更雅致几分,且每名皆化用古句典故,颇有意趣。
她尤喜欢配的是松叶,松子仁和粳米的“松月照归人”一则,看时脑海里不由浮现一幅月下山径,松影婆娑的画面,煮粥蒸腾出的热气氤氲成雾,像极了遮掩皎月的薄云。
画面愈发清晰,竟是秦劭从清心庵接她那夜的复现。
如此想着,鼻尖甚至能嗅到熟悉的松香。
她煮的是笋粥,哪里来的松香!
季灵儿甩甩脑袋,将精力重新放回滚着白沫的粥锅里。
随即,她想起那夜回秦府后,他也命人煮了粥......
心口被什么细细挠着,痒得慌,却又是舒服的,愉悦的,像从前师父逗她挠痒痒肉一般。
可她第一瞬想起的并不是那位师父。
而是秦劭喝粥时,眉目低垂的侧影。
好在一旁有伙计提醒,她终于从糟乱思绪中回神,将煮好的粥盛到先前准备的竹筒里,吆喝着给围观路人品尝。
竹筒量小,几口便用完,在唇齿间留下令人意犹未尽的香气,勾得品尝者回味,好奇多问几句摊上卖的是何粥。
话匣子打开,季灵儿再顾不得瞎想,笑着同人介绍,随即引着客官们的视线往摊位上的竹篮去,那篮中各色干货皆可入粥,配什么,养什么,一一细说。
并道:“客官买回去,不仅不必操心搭配,待里头东西用完,篮子还可留作他用,岂非划算?”
有人为意趣来,有人为试吃来,有人为凑热闹......日头渐高,围观人次一圈叠一圈,甚至引来近邻的同行观望打探。
他们往年只是干巴巴地摆摊叫卖,价格一降再降于事无补,从未想过还能这样卖。
再听价格,与寻常货价相差无几,即便送了竹篮,亦比贱卖多获利好几成。
其中一个朝人群中的季灵儿扬了扬下巴,道:“没见过这伙计,老冯哪里请来的神兵?”
旁边人探头辨认少顷,恍然一合掌,“我昨日见过,他来我铺子里说什么合作,被我打发了.......”说到后面懊恼顿足,“早知是这等人物,该留他坐上席才是!”
日影斜过三竿,装好的竹篮尽数售空,季灵儿寻掌柜拿说好的竹篮部分银钱,清点时发现多出两串铜钱。
掌柜心情极好,笑得见牙不见眼:“公子劳累半日,这点添头,权作润嗓的茶钱。”
季灵儿笑着道谢,将铜钱仔细收进袖袋,又问:“那咱昨日说的供货之事?”
“契约已备好,咱去内堂细谈。”掌柜说着,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
季灵儿架着驴车出镇子,心念一转,拉扯缰绳拐向另一条土路,挥鞭驱着驴子加快脚步,踏起一溜烟尘疾行而去。
抵达秦府角门,天际仅余最后一线晚霞,彩绸一般撕裂暮色,叩响门环,小厮认出是她诧异行礼,敞开门迎她进来。
步子轻快径直往大房院子回,院中洒扫的丫鬟小厮见到她亦是满面讶然,有人甚至慌乱掉了扫帚,忙不迭低头行礼。
季灵儿始觉不对劲,进主屋环顾无人,到廊下唤来一名丫鬟盘问:“大爷呢?怎么也不见玉秀和秋棠?”
丫鬟战战兢兢道:“大爷尚未归家,玉秀和秋棠被唤到老夫人院里了......”
“所为何?”
丫鬟支吾不敢答。
季灵儿顾不得换行头,直奔正院去。
刚到门前闻听尖利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当着你祖母的面,你还要维护这贱婢不成?”
是三夫人,她每每控制不住情绪声音便拔得极高,势要把天捅个窟窿。
嗓子都急得冒烟了,回话的却是一派风轻云淡:“儿子说了将她收房,母亲偏要闹到祖母跟前,还求着祖母发落,她终究是大嫂嫂的陪嫁丫鬟,这般闹法,岂不让祖母难做?”
“你还知道她是陪嫁丫鬟——”三夫人驳斥的话刚出口,被掀帘进来的动静打断。
大伙见季灵儿进来皆是一愣,争论声戛然而止,无一不盯她通身打扮看,粗布短衣沾着尘土,乌发高束成冠,若在外头遇见,定然将其当个小伙计打发了。
季灵儿先瞧了跪在地上的人,玉秀头几乎垂到胸前,发髻歪斜,散落的青丝半掩脸颊指痕。
秋棠倒没什么异样,只一双眼通红。
老夫人无暇顾及季灵儿这身装扮,盘着珠串的动作顿住,语气尚算平和:“你回来的正好,这丫头的事你可知情?”
凭着眼下情形季灵儿猜出几分,不敢妄下结论,压着心头翻涌的错愕,施礼道:“请祖母明示。”
“宗勉欲收了她到房里伺候。”
“我并不知情,”季灵儿如实道,回眸看向秦勉,他从容站着,面上端着与素日相同的不羁,活像一个看客而非局中人。
季灵儿收回视线,乖顺唤了声祖母,“我可否问两句?”
老夫人颔首,示意她自便。
“你可自愿?”
她问的平静,却打水漂似地砸起一串水花。
玉秀慌张抬头,蓄着满眼泪水仰望她,受宠若惊太过,根本无法思索和回答她的一问。
季灵儿目光沉静,专注等她回答。
三夫人闻言气得嘴唇发抖,“她一个下人勾.引爷们,都爬上榻了,你竟问什么自愿不自愿,她不自愿,难不成是我们宗勉强迫她?”
季灵儿唇角微扬,余光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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