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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人间几阙(3)

自长公主府离开之际,日已西匿,天光渐晦。

街衢小贩皆已撤肆,巷陌寂然,只余下风声萧萧。

裴因翻身上马,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有些摸不清母亲在朝中究竟是何等身份,细细想来,母亲的话语间总带着隔岸观火的意味。

若仅是看客,那诸事便无所难解,皆可从容应之。

可若是仇敌,便是进退维谷,早晚一日会势成僵局。

思及至此,裴因只觉胸中闷堵,长叹一声后握紧缰绳,一路笃笃而行。

霜露寒凉,他只着了件单薄的外袍,不多时便觉钻入骨缝的冷意,适才缓过神,抬头望向四周不禁怔愣。

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温堇禾的宅院。

彼时月色铺洒而下,青瓦房顶之上笼着一层银辉,裴因扯住缰绳,循着朦胧月色看去。

只见温堇禾盘坐于房顶,衣袂随风而起飘飘若仙。她掂起手边的酒坛,时不时仰首举觞,摇摇欲坠的模样仿若周身笼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教人瞧不仔细。

愿化檐上雪,与卿共长夜。

不知为何,裴因脑中兀然而出这一句。

他轻笑一声,飞身越起,来到温堇禾身边。

自按察司回来后,温堇禾便一心候着裴因回来。

平日里散衙后他就会来此处寻她,可今日独独等到了入夜,他才姗姗来迟。

温堇禾不经意间瞧着裴因的脸色,他虽遮掩的极好,可她还是从细枝末节处嗅到了反常。

“来一杯?”她状似无意提起手边的酒壶,朝裴因扬了扬,“虽不敌崇玄馆的三勒浆,但还不错。”

裴因接过酒顺势坐了下来,未等整理好衣衫就听到温堇禾懒洋洋的声音。

“说吧,发生何事了?”

温堇禾抬手与他碰杯,端着脸颊好整以暇望着他,眸中无半分事发突然的慌乱。

裴因浅啄了口酒,稍稍润下喉,见她一脸泰然自若的模样,便开口道。

“我想,你对那些毁谤之言多少有些耳闻。”

温堇禾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自那些高僧方士入京后,城内便兴起扰乱民心的谣言。”裴因缓缓而道,“传闻祭天大典之日,便是妖邪现身之时。”

“藏在暗处的夜磨子终于蠢蠢欲动了。”温堇禾嗤笑一声,她早该料到靳方夷那些人不会坐以待毙。

“不止如此。”裴因转身朝向温堇禾,神色肃然,“谣言散布之广,传播之深远超我们所想,如今已到了大肆盗印话本的地步,而在那些禁书中提到了九年前妖鬼祸乱的真相。”

温堇禾莫名觉得有些不妙,这些毁谤之言来势汹汹,看似是朝师父而来,可听这言语中的走势,倒并非她心中所想。

“大肆敛妖为真,炼妖也是真,只是禁书中将罪魁祸首污蔑为薄氏一脉。”

裴因凝望着温堇禾欲言又止,今日查抄禁书时,看到上面的字字句句直指温堇禾的亲故,只觉心疼。

他顺藤摸瓜一路查抄至榷场,可当直抵盗印的老巢时,早已人走茶凉,不见踪影。

“如今坊间皆传闻,薄氏一脉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如此便不奇怪为何九年前将薄氏······满门抄斩。”裴因蹙了蹙眉,抬手覆上温堇禾的手,张了张嘴只觉方才的话太过残忍,“而且,还提到了你。”

“靳方夷的手笔,一贯上不了台面。”温堇禾讥诮一笑,摇摇头,“说吧,上面如何编排我的?”

“······说薄氏有一女,九年前侥幸逃脱,如今人就在长安。”

说罢,裴因心中泛起莫名的恐慌,他紧握住温堇禾的手,言语恳切。

“此事来势汹汹,或许背后不止靳方夷一人,可不管他们是谁,都是想将你逼入绝处。”他朝温堇禾挪了半寸,带着近乎恳求的语气说,“不若,我先将你送出城,待风头过去,再将你接回来。”

听过此话,温堇禾摇摇头,只说了句。

“我不会叛逃。”

裴因喉中哽塞,他料到温堇禾会这般说,欲想再次劝诫,就听到她笃定坚决的声音。

“裴因,这本是我该面对的。再者说,我并非随风俯仰的蒲草,而是遮云蔽日的青松,不管如何我都不会生怯。”

“可是我······”裴因仍想开口,却看到温堇禾炯然的眸光,倒逼得他咽下了话头。

他听到她接着说,“还有,我不会允许那群鼠辈如此污蔑我的亲人。若换做是你,我想你也会做出与我同样的选择。”

听罢此话,裴因愣在原地,虽是无奈,可不得不承认。

温堇禾所言不错,若是他面临这种抉择,他也绝不会叛逃。

如此说来,他又有何身份逼迫她逃避呢?

“之后定是险象环生,伏机四布。”裴因颇为无奈,掐了掐她的指尖,板着脸佯装起来,“你且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冒险。”

这次温堇禾倒是爽快地点了点头,只是余光忽而瞥见他腰间空空如也,不免纳罕。

“今日倒是奇怪,怎的把玉佩摘了?”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难以启齿。沉默良久,裴因终究说道。

“碎了。我亲手摔碎的,在母亲面前。”

只此一句,温堇禾便已了然。

那玉佩乃是集万千妖力所化,是萃着千百无辜小妖的骨血炼就的宝物,加之又是亲母所赠,对于一个生于皇家,规行矩步之人来说,着实是折磨,如此碎了也好。

“不是你的错,莫要因此事羞愧。”温堇禾举过酒盏,同他手边的酒壶相碰。

裴因仰头深闷一口酒,辛辣感滚过喉头。

他知晓母亲牵挂他的安危,可朝野如渊,本就独身若芥。

自他降生于世,便无法独善其身,而当山河欲将倾颓之际,自然也不可束手就擒。

“阿禾,倘若行至末路,你发觉背后空无一人,该当如何?”裴因喃喃而语。

“不会有那一天。”温堇禾蓦地朝裴因粲然一笑,“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望着她灿若星辰的眉眼,裴因只觉将将咽下的烈酒烧得他全身滚烫。

他想,阿禾或许说错了一件事。

方才她说这酒抵不过崇玄馆的三勒浆,可他却觉得,今日这酒,较之那日还要美味。

仅仅啄了几口,就教人想醉。

借着微薄的醉意,裴因大着胆子又朝温堇禾挪过几寸,二人紧紧相依,熟悉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混着清冽的酒意。

他侧头托腮,弯着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温堇禾,只见她从袖中掏出张空白符纸,朝他挑眉一笑。

“伸手。”

裴因有些疑惑,可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他听到温堇禾轻声说。

“你的护身符既然没了,我便送你个新的。”

她掸了掸那空白符纸,迎着如绡的月色,抬手指向眉间,一道幽幽的灵光闪过,霎时间便附着到符纸之上。

此符咒与寻常符咒不同,若是将种灵符根植到两人身体中,即便二人天各一方,其中一人受伤,另外一人亦可感受到。

种灵种灵,便是将二人的灵魂交融一处,永不分离。

正说着,便要撸起他的袖子,未等掀开就被裴因一把攥住,死死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往上一寸。

温堇禾蹙眉,抬眼见他神色惶急,随即眯了眯眼,敏锐地察觉到衣袖之下藏着不可令她知晓的秘密。

“撒开。”她绷直嘴角,直视裴因。

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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