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的梦境纷乱古怪,妖界的腥风血雨穿插着人间的愁云惨雾,一时梦见自己手持斩妖剑,在绿牡丹身上捅了个窟窿,一时梦见自己沉到镜湖底,沈灵均慌慌张张地跳下来要拉她上去,她明明瞧见了他,却故意躲开了。一时梦见自己攀上浮玉山顶,看羲和架着日车经过天空,三足金乌尾随在后。羲和突然变成了王妙仪的模样,太阳也变成了十个。周身热浪滚滚,花瓣和叶片寸寸龟裂,王妙仪从车里探出头,拉开宣纸做的巨弓,向她射出一支燃烧的毛笔。
毛笔飞近,变作一支火箭,刺入前胸。
季月猛地惊醒。
眼前烟雾弥漫,气味呛鼻,自己当真置身火焰之中!柴火堆毕波作响,冒出一股股白烟。
季月有五百年道行,普通的火焰伤不到她。但草木一系,遇火总是难受至极的。她心中悲苦,非但不逃离此处,反而翻身躺平,和老天赌起气来。
她倒要看看,自己究竟能倒霉到什么程度。
大厨叉着腰,用一只大铁勺搅拌银耳莲子羹,不时舀一勺尝味道,还满意地砸吧嘴。那羹的香气越发浓郁,简直叫人垂涎欲滴。
大厨盖上锅盖,自言自语,“再煨半个时辰,便成了。”
季月也不管身上痛痒,塞起耳朵,置之不理。
大厨转身做糕点去了,厨房里回荡着面团摔打声、刀切案板声。
季月躺在火里,迷迷糊糊,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融化、蒸发,变作一股轻烟,永远地离开了她。
外头蓦地传来狗吠。
两只狗头伸进火堆,其中一只一口叼住季月,拖了出来。
狗毛被火燎到,顿时焦黑。双双疼得呜呜哀鸣,却不肯松口。
厨子惊跳起来,“哎哟!两只头的狗!哪里来的妖怪?!”
他平素宰鸡宰鸭惯了,见到怪兽,比一般人勇猛些,抄起菜刀,欲把多出来的那颗狗头砍掉。
双双转身就逃,厨子提着刀猛追,四条短腿和两条长腿竞相奔跑,横穿庭院,惊动了丫鬟仆妇洒扫浇花的一众人等。
厨子提着刀大吼,“妖孽休走!”
双双被逼到假山顶上,无处可逃,纵身一跃。
眼看就要落入厨子掌握,一阵清风忽起,将它卷走了。
厨子瞪着眼睛团团转,“狗呢?狗去哪儿了?”
粉墙黛瓦,庭院深深,到处都不见它的影子。
众人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哪里有狗?怕不是你睡迷糊了。”
“放屁!老子看得真真的,那狗有两个脑袋,一身白毛,满嘴尖牙。”
“那不成妖孽了?”
“去请少爷,少爷会捉妖!”
“少爷……只怕还没起呢……”
众人相互看看,心照不宣地压低了声音。
“少爷和新夫人像两根藤蔓,缠在一起,一刻都舍不得分开呢。”
“新夫人天人之姿,难怪少爷被勾了魂去。”
“好啊,你敢编排少爷!”
人群中响起一片暧昧的笑。
厨子可没有笑,跺着脚骂,“你们这些人不知轻重。我去叫少爷!”
他提着刀,风风火火地走了。
等人全部散去,屋檐上才传来一声微弱的狗叫。
纤长的手指松开狗嘴,轻柔地摸了摸狗头。狗摇着尾巴,一个劲地往熟悉的怀里拱。
季月长叹一声,喃喃道,“双双,没想到是你来救我。”
“汪汪汪!你别死!”
“……我没想死。你怎会跑来?”
“汪!有香气!”
季月明白了。灶火虽然伤不到她,却把月季枝条烤得冒油,香气飘了出来。狗鼻子灵。两只狗鼻子加起来,更灵。在银耳莲子羹的香味中,居然还能分辨出若有若无的月季花香。
她被叼走时吓了一跳,见双双被追得走投无路,不自觉地使出法力,飞上屋顶,变回人形。
低头一看,双手肌肤如白玉无瑕,十指指甲鲜红,身上的红衣完好无损,汁液流淌畅通无阻。
原来颓废了几日,身体竟自行复原了。几百年的架打下来,疗伤已成本能,苦修得来的澎湃妖力不允许她自暴自弃。
沈灵均才不会来救她。是她救了自己。五百年来,一直如此。
她本也不需要别人来救。
想通了这一层,胸口顿时一轻,像移开了一块大石头。
之前钻进牛角尖,着实可笑。不过是和捉妖师打架,输了一场,下次遇到,赢回来就是了,何故伤心至此?
堂堂大妖被当柴烧,让绿牡丹知道了,能讥笑她一千年。
自己当真是中了邪。
双双趴在她膝上流口水,烧焦的毛被口水浸着,黑色已褪去大半。
季月低声道,“看来你我有缘,都是打不死的妖。”
“汪汪汪!”
季月摸摸自己的脸,肌肤光洁,伤口已经愈合。不知容貌有没有变化,想掏出镜子照照,蓦地想起,铜镜还在绿牡丹手中。
她望着脚下屋瓦,默默出神。
院中鼓噪起来,下人们拥着韩思年和王妙仪,声势浩大,匆匆赶来。
韩思年提着剑,四下一望,问道,“妖在何处?”
众人皆是一愣,少爷不是拜了师么?怎么连妖的踪迹都找不出来?
王妙仪眼中闪过精光,向屋顶一指,“在那儿。”
韩思年抬起头,脸色陡变,“季姑娘?”
红影一闪,屋顶只剩一株鲜妍的月季花。
韩思年拼命地揉眼睛。奇怪,他刚才明明看到季姑娘了。多日不见,她怎会突然出现在韩府?
王妙仪叫道,“那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花!”
“啊?你带的不是一节树杈子么?”
“枯枝开花了,快去把她弄下来!”
厨子蓦地大喊,“狗!狗在花后头。”
两只狗头从花苞后升起,一左一右,冲他龇牙。
厨子声音打颤,“少爷!那狗有两个头!”
韩思年挥挥手,“不打紧,狗原本就有两个头。”
“啊?!”
众人瞠目结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知道少爷新婚燕尔,心中欢喜,难道竟欢喜疯了?
王妙仪勾勾手指,一阵清风托起狗和花,双双落入她怀里。
她一手掐住狗头,一手掐住花,转身面向众人,悠然道,“少见多怪。狗生双头,是吉祥之兆。”
众人与她目光相接,表情渐渐由惊异转为平静,又由平静转为崇敬,齐声应道,“吉兆!吉兆!”
王妙仪回到房中,将月季花塞回花盆。双双从她怀中跃下,躲到角落去了。韩思年细看那花,当真是娇美欲滴,艳色逼人,连声感慨,“昨日还是枯枝,今日便长成这样。若非亲见,谁敢相信?”
王妙仪剜了花一眼,强行扳过韩思年的脸,“有我在此,不许看别的花!”
韩思年嘴都拧歪了,口齿不清道,“娘子你是人,何必与一朵花争风吃醋?”
空气中传来一声冷笑,极轻,却像只恼人的蚊子钻进王妙仪耳中。
王妙仪道,“信不信我把她的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泡茶?”
韩思年哈哈大笑,“上品饮茶,极品饮花,娘子果然是极品人物!”
王妙仪不依不饶,伸手就要掐花,刚靠近盆边,却被一股凛冽的气流挡开了。手指剧痛,如被针扎。
月季花瓣微微摇动,似在嘲笑。
她眼中神色变幻几轮,不甘不愿地垂下手。
是夜无星亦无月。芙蓉帐暖,红烛滴泪。韩思年把锦被踢到一边,睡得四仰八叉。
他娘子不知所踪,花盆中亦是空空如也。
韩府宗祠屋顶,二妖一着红裙,一着绿衣,斗得正酣。
季月以飞花作刃,串串花瓣连成一条尖利的红线,围着绿牡丹飞舞。绿牡丹甩动枝条,如长蛇般四面夹击。
二妖斗了近百年,对彼此的招数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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