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滴泪珠明明是湿的,却滚烫如火,瞬时灼痛了她的手背,也让她的心底深深震动。
又有一颗晶莹滚落,闪烁着他的赤忱和善良,落在她的手背上,搅乱了一池心湖。
可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或许只是醉后一时冲动,她不能趁人之危。
她笑着轻轻抽回衣袖,然后凝视着他的双眼:“六弟,过了这个生辰,你又长了一岁。”
见他听到这句话后眼中期盼慢慢变成失望,她不忍地别过头去看余晖倒映下的鱼池。
被镀上一层金色的水面,波纹如流动的黄金,晚风携带着不舍,让这一刻的安宁仿佛凝固了一般。
她忍住不断翻涌于心口的酸涩,淡然出声:“既已成长,我们便不可再任性。你身后有雁门上万兵将,而我身后有沈氏。”
周砚如何不知她的责任,可他还想再做最后一次挣扎。
或许带她离开洛阳,离开四皇兄,就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呢?
可不待他回答,林书瑶回过头看着他,柔声道:“六弟,你安心去雁门,我会好好配合安前辈治疗。”
周砚回望着她不断摇头,眼泪似断线的珠子再次滚落。
他很想告诉她:她若留下来,日后二人将无再见之期。
可若让她知道自己是一缕带着罪恶和腐臭从金墉城地牢中重生归来的恶鬼,她会怕自己吗?
会就此远离自己吗?
他不敢赌!
只因他太过贪恋她眼中那抹温柔的目光,贪恋她轻柔如晚风般抚慰人心的声音。
“四嫂,对不起,我本可以救下你的!”内疚和自责拉扯着他的心。
倘若在她成亲前带她离开洛阳,这一切是不是不会再发生?
终究是他醒悟得太迟!
他匍匐在她膝前,恸哭失声,口中唯有重复那声:“对不起。”
太过善良的人,总是忍不住把别人的不幸当成自己的过失。
林书瑶眼中的周砚就是这样的人。
她身中数种药,本与他无关的。
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似个孩子一样的少年,一声声“对不起!”让她的心似被巨石压着,酸胀得喘不上气。
她想要伸手轻抚他的头顶,却犹豫一瞬后,转而轻拍他的肩膀。
手一下一下轻拍,她温柔的声音带着怜惜:“六弟不该如此自责,人各有命,莫要把他人的错当成自己责任。”
他仍未回话,肩膀因哭泣不停颤抖着。
林书瑶无奈接着开口:“这晚霞如此宁静又柔美,日后还有无数这样的黄昏,你难道都要错过吗?”
周砚终于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她:“日后的黄昏,若无四嫂一起欣赏,我当如何?”
他的双眸清澈又诚挚,却因醉酒带着一丝懵懂迷离。
林书瑶见状,轻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竟和一个酒醉之人讲起了人生道理。
周砚执着地看着她问:“我当如何?”
“你回到雁门后,为我挑选一匹枣红马,似姚安郡主那样的坐骑。”林书瑶答。
“选马?”周砚的脑子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忘了继续落泪。
林书瑶点点头:“年幼时外祖母既担心我受伤又担心我被晒黑,一直不让我学骑射。至洛阳后,见洛阳贵女们在马球场上的英姿飒爽,我好生羡慕。”
“好,我会为你选一匹上等枣红马。”周砚答。
林书瑶:“我想给那匹马取名鹿鸣。”
周砚:“好,就叫鹿鸣。”
“明年今日,你把枣红马带回送我可好?”林书瑶笑看着他问。
周砚怔然地看着霞光下的她。
金色晕染了她白皙的面颊,朦胧金光环绕下的她愈发显得圣洁不可高攀。
那声“好的!”却迟迟未能从他口中说出。
她双眸明亮如池中水,眉眼笑得弯起,接着开口:“如此说定,明年今日,我带着透花糍在这棵柘桑树下为你庆生,你把枣红马当回礼可好?”
晚风拂过脸面,带来了丝丝凉意,吹得水面荡起一圈圈金色的波纹,也吹散了些许酒意。
周砚颤抖着唇回:“好!”
林书瑶闻言,扭头看着候在回廊下的庄玄和高诚:“晋王不胜酒力,你们带他下去休息吧。”
言罢,她快速站起身,衣袖却再次被周砚轻轻拉住。
他抬头看着她,眼眶中再次盈满泪,声音颤抖:“四嫂,”
林书瑶迅速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累,想回去休息,六弟珍重。”
“四嫂珍重!”周砚轻轻松开了手中的衣袖。
柔软轻薄的缭绫从掌心离开,离开的还有那朵明媚的木芙蓉。
林书瑶逃也似地离开了别院。
至马车驶出道化坊,再次经过中新桥的时候,心底泛起的涟漪才再次恢复平静。
岁禾自上车后一直安静地陪着她。
见林书瑶掀起帘子看河畔的景色,悄声问:“晋王对您,是否?”
她正想着如何措辞,却被林书瑶迅速打断:“他与我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你莫要胡思乱想。”
顿了一下,她似是在说服自己一般,接着道:“我把嫁妆捐给雁门郡,他心存感激才会对我多了一份亲厚,方才不过是酒后胡言乱语,你忘了吧。”
“奴婢知道轻重,晋王当真良善赤诚。”岁禾回。
林书瑶摇着团扇,看着河畔杨柳枝条下的年轻郎君们,悠悠回:“是呀,他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翌日清晨,酒醒后的周砚进宫辞行。
朝廷下拨的第一批粮食已发出,不日后将抵达雁门。
此次由沈氏发倡议书后,商户捐赠的除了银两,还有粮食和药材,将统一由周砚亲自送去雁门郡。
正如林书瑶所言,他已成长,肩负的责任不允许他任性。
临行前,他去了一趟九州池琉璃亭的阁楼。
在他的记忆中,洛阳城最美的晨曦只有在那里才能看到。
他一跃而上后钻入阁楼时,一阵风灌入楼内,一块雪白丝绢制成的手帕随风翻卷着来到面前。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那日四嫂借给自己的手帕,想不到竟然被遗忘在了阁楼里。
恐被风吹走,他迅速伸手拾起。
手帕除了被沾染上些许尘埃,依旧和那日一样柔软温暖。
洛阳女娘都喜欢在手帕上绣花鸟鱼草等图案,这帕子绣的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黄狗。
将手帕翻了个面,背面却是一只正在打盹的金色猫。
如此精湛的双面绣,不知是她亲手所绣,还是出自扬州绣娘之手?
双面绣传承之人甚少,即便是宫中,也常拿双面绣制品当摆件。
若不是被他拾得,而是日后被洒扫的宫人拾去,或许又要被有心之人利用。
反复翻看过手帕后,原本想让高诚送回给林书瑶的想法,在见到晨曦的光芒照入阁楼时,忽然被他打消。
他小心翼翼地将帕子叠好,放入胸前衣襟内。
这一方薄薄的帕子就当是他留住的最后一丝温暖吧!
林书瑶回到汀兰苑后的第二日,开始挨个和重要之人作别。
她先是回林府,参加了一次林府的家宴。
离开前,她把母亲生前留给她的木簪还给了父亲。
接着她又找了大舅父。
她之前未解释为何战事未传回洛阳,就提前写信让沈氏帮她售卖铺子。
这次,她把自己身患绝症之事告诉了大舅父,并让他日后小心防范周谞。
“所以,你那么早以前就已在做打算了吗?”沈绩有如当头一棒,连语气都带着哽咽。
林书瑶点点头:“我原只是打算把嫁妆折合成银子后还给沈氏,恰好遇到雁门告急,也就捐了出去。”
沈绩已痛不自抑,唯有心疼地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女。
“雁门开大市,由沈氏牵头捐款,这些都是我能为沈氏做的最后一件事。”林书瑶接着道。
“我这就写信给沈氏所有管事,让他们为你寻访名医。”沈绩忙道。
“舅父,安神医已为我诊过脉,此事已成定局,还请您和外祖父原谅我日后无法尽孝。”林书瑶说着,向沈绩深深一拜。
他虽只是舅父,却如亲父一般关爱着她成长。
今后的沈氏将交由他掌舵,而她已无法再给予他助力。
和沈绩作别后,她约柳若芙去洛河畔游玩,去了柳家公子组织春日雅集的流芳亭。
不知不觉,十日已过。
这期间她去过道化坊别院三次,安清依然一筹莫展。
又过了几日,八月初一清晨,她收到了姚安郡主邀请去西郊别院的帖子。
可她没能赴约。
从洛河畔回来后,她明显感觉身体在迅速衰弱。
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甚至连用膳的时候都能睡着。
周谞自那日争吵过后,未再出现。
他一直让叶泉留意她的行踪,却未主动去寻她。
只是,之前频繁出府的她,这几日竟然没有任何动静,不免让他心生担忧。
思索一番后,他再次踏入汀兰苑的门。
今日的汀兰苑异常安静,甚至连枝头的夏蝉都离奇的沉寂了。
他的心底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入了内室,见岁禾红着眼眶坐在床前为林书瑶打扇子。
他急声问:“王妃生病了吗?”
岁禾起身行礼:“王妃曾言:若王爷来此,待她醒后自会向您解释。”
周谞快步走向床前,大声喊了一声:“书瑶,醒醒!”
睡着的林书瑶却无任何反应,仿佛死了一般。
周谞忙伸手去拉她放在被子下的手,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底一颤。
可即便如此用力握紧那只手,她也未能醒来。
惊惧过后,周谞快速进宫找太医。
之后,宫中太医陆续进府为林书瑶诊脉,却无一人能诊断出结果。
周谞开始向外发布寻访名医的告示。
一时间,吴王待王妃痴心一片,愿意以重金寻天下名医的消息传遍大雍。
林书瑶这期间醒来过几次。
姚安郡主听闻她病重后,带了两名面首到汀兰苑说是供她消遣取乐。
这两名面首都是乐籍,人生的俊秀不说,还弹得一手好琴。
若是之前,郡主带面首到府上,周谞定然要阻拦。
如今宫中太医都对林书瑶的病束手无策,他只是让叶泉告诉林书瑶:“你开心便好。”
姚安郡主来访后的第二日,安清竟然亲自来访。
周谞听叶泉来报,忙不迭去门口迎安清去汀汀兰苑。
见到安清,躺在床上已经气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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