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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击碎

待马车驶离角门,厚重的锦帘垂落,隔绝了外界视线,王照月才放下捂脸的帕子,她的脸上哪有半分泪痕。

她眸光一敛,对着身旁的贴身小厮来宝与丫鬟秋桂,压低声音吩咐道:“方才在花厅里,我同大表哥为铺子营生起了龃龉,最终我哭着夺门而出这事,须得多遣几个伶俐可靠的下人,'不着痕迹'地散出去。茶坊酒肆、绸缎庄前,那些闲汉聚集之处,都要传到!记着,要闹得满城风雨!"

“娘子放心!我们省的!”来宝与秋桂交换个眼色,心下了然,低声应诺。

翌日,王照月的闺阁内,姊妹二人对坐商议。

“如何?”王照锦接过碧桃奉上的热茶,神色关切的问道。

“戏是做足了,只是……”王照月轻抚茶盏,“关于早做打算随时避难这事,大表哥竟是铁了心不听劝,关铺待嫁的消息已照计划散出去了。"

她轻叹一声:“既然风声已起,事不宜迟,再过两日,便正式放出话去:'因东家要回府待嫁,铺面即将歇业,所有存货亏本抛售,清仓贱卖'。”

王照锦微微颔首,眸中掠过一丝黯然。

“时辰要掐准,抛售伊始,正是我们暗中盘账、收拾细软、转移轻便贵重物件的时候,另则,遣散伙计的说辞和抚恤银两也需备妥。”

二人又细细商榷了关铺后的事宜:两家书肆的孤本珍籍如何密藏,酒楼余下的米粮酒水如何暗中发卖,“月锦阁”的贵重绸缎、首饰、未完工的绣品如何打包秘运。

每一处细节,都关乎她们能否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多保全几分家业。

姊妹二人各自怀着心事,在紧迫中忙碌开来。

光阴似箭,转眼半月已过。

其间,王照月又硬着头皮,往知州府上去了两遭。她每次踏入知州府邸,都试图用更加确凿的"战报"来撼动姑父的心弦。

她详细陈述“乱军在息坑全歼两浙路五千驻防禁军、攻陷睦州”的骇人事实,剖析朝廷兵马各自为政、杭州制置使陈建畏战避敌的危殆局势。

然而姑父的反应却令她如坠冰窟,这位知州深陷在宽大的官椅中,捻着稀疏的胡须,眉宇间凝结着愁绪与深重的无力。

"月儿的苦心,姑父省得。"赵霁的嗓音裹挟着倦意与推脱。

“然禁军调度之权,尽在制置使陈大人掌中,陈大人乃……咳,乃黄枢密心腹,主张以静制动,非但不肯出击,更严令各州不得擅动。姑父区区知州,守土有责却无调兵之权,我又能奈何?我已屡次上书太子殿下告急请援,朝廷……朝廷自有圣断。你且宽心,不必过分忧惧。”

这番说辞次次如出一辙,令王照月的劝告宛若石沉大海。

王照月攥紧衣袖,压着焦急与怒气,再度向他进言自己的设想,如城破后百姓安置方略,如何疏散妇孺、预设避难之所,乃至“游击周旋”之策。

赵霁闻言骤然变色,面上浮现被冒犯的愠怒,他挥袖打断道:“荒唐!此等言论徒乱军心!守城之道,唯在众志成城,背水一战!岂有未战先谋败,预设退路之理?朝廷大军指日可至,杭州城铜墙铁壁!你闺阁女子,休要再妄议军政,惑乱人心!"

王照月凝视姑父那张交织着怯懦、推诿与刚愎的面容,刺骨寒意自足底直窜天灵。

她心如油煎却束手无策,姑父与大表哥选择的“忠义”之路,实与坐以待毙无异。

而今她所能为者,唯剩与王照锦一起,为王家多挣一分生机,并暗自祈愿那些遣散的掌柜伙计,能在灾厄降临前收到她们的警示。

时光如流水而逝,转眼间便到了天德二年腊月。

凛冽的朔风如同刀子般刮过杭州城头,卷起城楼上的残雪与枯叶。

往日繁华的西子湖畔,画舫绝迹,游人稀疏,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笼罩着这座曾经歌舞升平的东南都会。

腊月初二正午时分,凄厉的号角声骤然撕裂了城内的宁静!

紧接着,是如同闷雷滚动般,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马蹄声、兵刃碰撞声!

无数面颜色杂乱却透着凶悍气息的旗帜,如同涌动的潮水,骤然出现在城外官道的尽头,这些旗帜如同遮天的乌云,迅速漫过枯败的原野,直扑杭州城墙之下!

城楼上,警钟疯狂地敲响,尖锐刺耳,带着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守城的兵卒面无人色,惊恐地望着城下那如同蚁群般无边无际、杀气腾腾的乱军阵列。

刀枪如林,寒光闪烁,映照着城头守军惨白的脸。

乱军兵临城下了!

那曾经令王照月忧心如焚、辗转难眠的噩梦,瞬间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沉重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杭州守城兵卒与城内百姓的心头。

城墙上,赵霁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在亲兵的搀扶下勉强探出头去。

视野所及,并非金戈铁马的正规军阵,而是一片沸腾汹涌的赤色海洋。

数以万计的起义民众,男女老少,衣衫褴褛,补丁叠着补丁,更有赤足踏在冻土上的身影。

他们手持各式粗制兵器:豁口的菜刀、锈蚀的锄头、削尖的竹矛、沉重的钉耙……在冬日阳光下泛着粗砺的寒光。

放眼望去,几乎不见像样的甲胄与制式弓弩。

然而,那一双双深陷的眼窝里迸射出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凶戾与仇恨。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混合着对城内“狗官”、“豪绅”、“吸髓老爷”的刻骨咒骂,城下众人恨不能立刻化身为豺狼,撞破那高耸的城门,将里面所有他们憎恨的对象拖出来,剥皮抽筋,啖肉饮血!

“竟已聚集如此之众……”

赵霁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他眼前发黑,浑身如筛糠般颤抖,牙关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冷汗瞬间浸透内衫。

若非亲兵搀扶,他险些在众目睽睽之下瘫软在冰冷的城垛上。

勉强稳住身形后,他未发一言守城指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城门楼。

回到府衙内室,赵霁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

死亡的恐惧彻底击溃了官体尊严,他急召最信任的心腹管家,声音因极度惊恐而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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