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背后传来章晗玉的喊声:“哪有叶少卿这般敷衍的?谢罪词毫无诚意念完,我这苦主还未回复呢!你回来——“
叶宣筳跑得更快了。
他身上的绯色官袍显眼,后方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走动行迹。只见他绕过龙津池半圈,直奔对岸而去。
章晗玉越喊人跑得越快,她也觉得有意思,乐了一阵,扭头对留在池边的人说:“叶少卿去得无影无踪,倒仿佛晗玉是什么吃人猛兽似的。还好凌相不怕我。“
凌凤池立在水边,叶宣筳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池子对岸,显然不会再回来。
他昨夜睡得不好,两边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叶宣筳是相识多年的,胜在听劝讲理,懂得轻重缓急。虽说性子疏放惯了,不拘小节,但遇事决断,是个可以放手做事的能臣。
凌凤池自己是谨慎周密的性情,两人一起商议常有互补之处。
过来御花园前,他原本和叶宣筳说好:
——二人共同去御花园龙津池走一圈,探查由章晗玉筹办的春日宴,可有什么不寻常的蹊跷处?
——假设有人趁春日宴的机会,打算暗害凌六郎,会从哪几处下手?
——今年宫宴设在水边,与以往惯例不同。龙津池水深几何,能否淹人,是这次探查的重点。
……
如今倒好,叶宣筳不知发什么癫,扔下他独自跑了!
清净水边,视野广阔。只剩他和章晗玉单独相对。
平湖般的表面下,一股暗流开始翻江倒海。
这股暗流,从昨夜辗转思虑、久不能寐的深夜里,就在他的心底涌动激荡不休。
凌凤池站在池边默想:当初她投效阉党,认贼作父,真有什么不得已的隐情?
法理不能超脱人情。若她有不得已的难处,只要愿意向自己和盘托出,他亦可郑重承诺,从宽处置。
她身为名门遗孤,父母自幼遭难,失了管教,以至于走入歧途,非她这孤女之错。
若她当真有不得已的隐情,自己可以为她做下担保,将她从终身劳役的宫廷苦役中释放归家……
池岸对面传来一阵躁动。
七八名干练官吏脱了袍子,穿一袭短打衣裳走近水边,手持长篙,在水里戳来戳去,开始测量水深,查探污泥。
这些官吏是叶宣筳带来的大理寺属吏。
他人虽然莫名中途跑了,好在还记得今日要做的事,回禀了小天子,以“向章宫人赔罪、协助准备宫宴”的名头,派出大理寺干练官吏,重点勘察这次春日宴的举办地:龙津池。
近水危险。
水边污泥,可以藏利器。污泥本身积淤太深,泥深可陷人。水深可溺人。
这次春日宴定在水边,朝野哗然,各个痛骂章晗玉居心叵测,不知打算如何害人。
凌凤池立在水边,注视几名吏人忙忙碌碌,将七尺长的长篙笔直插入水中,又拔出查看水痕,如此几次三番。
看着看着,他的神色微动。
池中水浅,不足以溺人。
凌凤池心里闪电般地想起凌六郎。
六郎春潇身高七尺八寸,站在龙津池里,水深只怕才过腰。
昨日也是个晴天,同样有暖风阵阵,刮过平湖。有个人凑近他身侧轻声耳语:
“看顾好他呀。”
她如今已是被罚入宫劳役的宫人身份。
就如大理寺官员建言书“上策”所说的:只能办好,不能犯错。
或许众人误会她了。
她只想专心筹备春日宴,并无害人之意,也深怕被人构陷,落下罪名。
凌凤池依旧能清晰地回想起昨日水边交谈的细节。
金光落在她皎洁若白瓷的面颊上,他可以感受到她在近处耳语时的呼吸,感受到一两根被风吹乱的柔软发丝拂过他衣襟。
入宫半个月了,她依旧没有穿耳洞。
暖玉色泽的小巧耳垂上,空无一物。
……
凌凤池直视前方波光闪耀的水面,右手不自觉地开始缓缓抚摸腰间挂着的白玉牌。
他站在清净无人的水边,不回头地开口问询:
“此处说话可方便……? ”
话还没问询完,原本没骨头般躺在美人榻上的章晗玉忽地哧溜一下,重新坐起身:“慢着!”
水边说话不方便!
但凌凤池早有准备而来,人就在面前,不问个清楚,如何肯罢休。
他侧了下身,转向数尺外的遮阳纱帐。
“昨日水边——”
“好个诡计多端的凌相。“
美人榻上半躺半坐着的章晗玉一抬手,蒲扇挡在两人中间,晃动几下,把皎色面庞挡住了。
章晗玉在蒲扇后道:“我正奇怪着,叶少卿好端端入宫来,人怎么发失心疯跑了。如果有凌相在背后授意于他,假借当面道歉,实则替凌相寻一个单独会面的机会……那便说得通了。”
凌凤池的心往下沉。
声线也沉冷下去。
“并非我之授意。何必以阴暗心思揣度他人?”
“是说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章晗玉轻笑起来。
“哎,凌相,你恩威并用,屡次企图让我改换门庭,投靠于你。今日又私下单独见面,难道不是为了再一次的劝降,诱我背叛义父?”
或许面前水波刺眼的缘故,也或许是今日的阳光太晒。风里传来的字字句句,全是不动听的言语。
凌凤池想即刻拂袖便走,但脚却立在原地。
凤眸凛冽,眉峰拢起,再望向对面之人时已带着说不尽的寒意。
“章晗玉,你这五年间认贼作父,从头到尾,毫无半点悔意?也并无半分不得已的隐情?昨日池边你与我说——”
“别说了,凌相。“章晗玉无奈地挥两下蒲扇,人又躺了下去。
自己那位干爹派来盯梢的人,凌凤池看不见,她心里一清二楚,有一个在桥下的石墩子蹲着,还有俩在对面的高楼上盯着呢。
凌凤池此刻的眼神如万年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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