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书院的客船终于靠上江州码头时，暮色已浸染了半边天，比预定之期整整迟了三日。

学子们鱼贯下船，面容虽难掩倦怠，风尘仆仆，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坚毅与沉稳。

码头边，纪云绮早已等候多时，绮惯常噙着的三分慵懒笑意此刻敛得干干净净，目光在在谢楚仪、宋飞雪等人身上细细扫过，最后落在被两名学子搀扶下船的赵明昭身上，眼中闪过了然。

根据之前的消息，太子也在那一片水域失踪，若非后面和学生们的消息一起出现了，只怕京中就真的不能安宁了。

“能平安抵达便已经是大幸。”纪云绮不想在一众学生都受惊的情况下还开什么玩笑，她声音沉稳的安慰着众人，目光落在满面愧色的李夫子身上。

只见她步履沉重，声音带着哽咽：“纪监院，行程延误已是不该，途中更遇凶险，全赖学子们奋勇周旋才转危为安，学生中竟还出了叛逆，险些酿成大祸，害了性命……”

“学生身为带队夫子，教导无方，实在愧对书院，愧对山长……”

她身为经学夫子，一生以德行为本，又向来与学生们亲近，如今门下竟出陈芸这般为私欲背弃同窗之人，纵有万般苦衷，亦令她难以释怀。

纪云绮抬手，轻轻按在李夫子微微颤抖的肩上。

“李夫子言重了，风浪险恶，人心幽微，岂是人力可尽防？行程耽搁事小，人平安无事便好，三校联考明日正式开锣，诸位今日且安心休憩，养精蓄锐，方不负此行。”

不论是收到消息还是自己实际看到的，起码看起来学生们都没事，纪云绮也算放下心来，安慰了一句便作了安排。

所幸为防意外，白鹭书院提前数日便已启程，如今虽无充裕时间熟悉环境，倒也不至于错过日子，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在青崖书院安排的学舍中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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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朗气清，青崖书院宽阔的演武场被改为考场，此刻旌旗招展，人声鼎沸如春潮。

白鹭、青崖、鹿鸣三院，四十五名菁英学子，如星辰汇聚一堂。观礼台上，青崖书院山长与三院夫子及特邀的州府大儒正襟危坐，气度俨然。

最引人注目的是场边特意辟出的百姓观礼区，他们手中的“签票”，将占据总评分的十分之一。

大比一共五日，前四天比的都是君子六艺，分上午下午两场，最后一天是综合展演。

首日，考的第一项就是是文试中的经典阐释。

巨大的香炉置于场中，清越的钟鸣宣告开始，规则简单：随机抽取四书五经篇章，即席阐释义理，限时半柱香，每院出三人。

白鹭书院上场的是徐瑜，以及另外两名以经义扎实著称的学子。

竹筒摇动，一支签文被主考夫子高声念出：“《周易·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请学生阐述。”

徐瑜立于场中，青衫磊落，衬得身姿如修竹临风，行止间，温润如玉，朗朗如月。她略一沉吟，清朗的声音传出：“‘天行健’，非言苍穹运转不休，乃喻天道运行之刚强劲健，永无懈怠。”

“君子法天，当效此刚健之德，奋发进取。君子自强者，非仅筋骨之强，更在心志之坚，学问之进，德行之修。纵处困厄，如路上风雨，水上遇匪，山中遭患，亦当持守本心，砥砺前行，此乃君子立于天地之根基……”

她的阐释条理清晰，由天道及人事，将自强不息的精神内核与君子修身处世紧密结合，引经据典，信手拈来；阐发新意，切中肯綮。

半柱香未尽，台上几位白发大儒已微微颔首，目露赞许；台下观者更是低声议论，赞叹不绝。

青崖、鹿鸣两院学子亦非庸手，各有精妙见解。

青崖书院一位学子阐释，引《中庸》“至诚无息”，强调至诚之心乃自强之源，亦有精妙处。

鹿鸣书院代表则从“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切入，言君子自强亦需常怀忧患，角度新颖。

然徐瑜以其深厚的经学根基，以及对经典的精准把握与切己体悟，终是为白鹭书院拔得头筹。场下的白鹭学子，无不面露振奋，与有荣焉。

午后，策论攻辩。

议题由州府大儒当场公布：“论‘边患治理’之持久良策。”

每院需提交一份策论纲要，并派四人上场，三方围绕议题展开质询攻辩。

白鹭书院出阵的是谢楚仪、以及三位策论出色的同窗。

鹿鸣书院以实务见长，其代表学子声若洪钟，率先抛出“屯田实边，以战养战。移戍卒垦殖荒芜，筑堡寨联成防线，军粮自给，则根基稳固。进可攻，退可守，此乃以固本为先。”

青崖书院代表则从容站起，其姿若流风回雪，气度雍容：“蛮夷畏威而难怀德，然徒恃兵锋，终非久安之策。当以‘教化怀柔，分而治之’为要。兴庠序，授礼仪，导其向化；分化酋首，使其相争，则我坐收渔利，边疆可安。”

轮到白鹭书院阐述，谢楚仪踏前一步，她今日换了一身利落的黛色劲装，更显身姿挺拔，眉似远山含黛，灵动依旧；眼如寒星映水，沉静深邃。

她语速不急不缓：“诸君之策，皆有其理。然学生以为，边患之根，在于‘利’与‘势’失衡。”

“蛮族或因饥寒所迫，或因强酋裹挟，或因我朝边政疏漏，予其可乘之机。故持久之策，首在固本：吏治清明，边关稳固，商路畅通，使彼无隙可乘；”

“次在慑服：精兵强将，守土有责，犯境必惩，使其知我不可轻侮；”

“三在导利：互市通商，使其有所求而不敢轻启战端，甚至化敌为友。”

“三者并行，刚柔并济，方为长治久安之道。”

她的论述将固本、慑服、导利三者关系剖析得丝丝入扣，质询环节，青崖学子诘问：“教化怀柔，泽被深远，然耗资甚巨，国用艰难，如之奈何？”

谢楚仪结合现实，从容应对，引《管子》“仓廪实而知礼节”，言导利互市可增税赋，反哺教化，形成善治循环。

鹿鸣学子质疑：“精兵强将，所费不赀，若边衅不断，岂非拖垮国库？”

谢楚仪则以慑服之效作答：“雷霆一击，震慑宵小，可换来十年太平，此所谓以战止战，其费反低于长年低烈度冲突之靡耗，且固本清吏治、通商路，国库自有开源之途。”

其机敏辩才、务实思路与缜密逻辑，令对手暗自心折，更赢得评委席上大儒们毫不掩饰的欣赏。

最终，白鹭书院再下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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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青崖书院设宴款待三院学子，虽然经历了白日的激烈交锋，但是夜晚的聚会气氛依旧是轻松融洽。

灯火通明的大厅内，学子们三五成□□流心得，或寻觅志趣相投者畅谈。

谢楚仪正与徐瑜、柳明湘叙话，忽见一对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联袂而来。

两人皆穿着青崖书院的月白儒衫，容色如玉，宛如并蒂芙蓉，只是气质却迥然。

一人眉目温雅，气质如空谷幽兰，静水流深；另一人则英姿飒爽，步履沉稳，目光清亮如电，锐气逼人。

正是青崖书院名动江州的元氏双子——元师尚、元师清。

“谢学妹今日策论，令人叹服。”眉目温婉的元师清含笑开口，声音若清泉漱玉，温润动人。

“不错，”英气的元师尚接话，目光灼灼地落在谢楚仪身上，“三策并举，刚柔相济，颇有当年宋清澜宋将军之风骨。”

听到“宋清澜”之名，站在谢楚仪身侧的宋飞雪眼神微动。

谢楚仪连忙还礼，看着这对姐妹花，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怅惘，笑道：“两位元学姐谬赞，看到二位，倒让我想起家中两位姐姐，亦是长于文事，幼娴武略，相得益彰。”

正叙谈间，一道爽朗笑声传来，一位气质爽朗的青年学子走了过来，正是鹿鸣书院的罗昭游。

她对谢楚仪抱拳一礼，目光坦荡：“谢学妹白日的风采，罗某佩服！我深知互市通商若能公平顺畅，确能消弭不少无谓纷争。”

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因学问而聚，因志向而谈，或引经据典，辩析微言大义；或纵论时局，探讨安边良策；或笑谈书院趣闻，分享游历见闻；或畅想青云之志，绘就未来宏图。

宴席之上，笑语晏晏，不同书院的界限悄然消融，柳明湘如鱼得水，穿梭其间，妙语连珠，与谁都似乎能聊上几句，引得笑声不断。

徐瑜则与元师清择一清静角落，低语探讨着文章的精妙，宋飞雪虽寡言，却也和元师尚、罗昭游能相谈甚欢。

厅堂一角，赵明昭独自静坐，她衣着素净，形容略显清减，脸色带着几分苍白。

她之前化名为赵月，自称是那船上富商的远亲，本是投奔亲人的，只是现在惨遭不测，又没有其她去处，还受了伤泡了水，只好先留在船上，听说一行人是要参加大比的，也随行来观赛。

此刻，她端着一盏清茶，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扫视着满堂才俊。

她执意隐匿身份随行，一则为安全计，码头接应恐再生事端；二则，她深知若以太子身份驾临，所见所闻未必都是真实，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只会将寒门学子压得更低。

不如就此隐藏身份，或许能看得更真切些，着这群才华横溢、朝气蓬勃的学子，她心中欣慰。

谢楚仪敏锐的目光偶尔掠过这安静的“赵月”，带着探究。赵明昭察觉，便回以一个温和而坦然的浅笑，目光澄澈。

夜渐深，宴席未散，笙歌犹在。

赵明昭离席，江风浩荡，吹拂衣袂，远处江涛拍岸之声隐隐传来。

“更深露重，殿下好雅兴。”一个清越而略带慵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赵明昭并未回头，唇角却微微扬起：“多年未见，纪御史还是这般神出鬼没。”

她转身，只见纪云绮不知何时已斜倚在朱漆廊柱旁，手中并无酒盏，只随意拈着一片不知名的阔叶把玩。

月色清辉洒在她身上，那身月白儒衫衬得她眉目愈发疏朗，气质超逸。

“江风明月，最宜醒酒，亦宜清谈。”纪云绮走近几步，目光落在赵明昭犹带苍白的脸上，“江中寒水，伤及肺腑了？我那还有些上好的枇杷膏，明日让人送去。”

“劳纪御史挂心，已无大碍。”赵明昭摆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纪云绮，“倒是御史，离京多年，母皇……很是惦念。”

纪云绮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越：“陛下抬爱了，至于江南……”

她望向浩渺江面，语气悠远，“山水养性，亦养耳目，陛下所念，云绮未尝一日或忘。”

赵明昭心中了然，随即问道：“老师如今观我如何？”

纪云绮不假思索：“殿下天资颖悟，心志坚韧，本非池中之物。”

“白鹭学子可有老师所钟？”今日看到众多风采出众的学子，赵明昭忍不住询问。

“璞玉浑金，皆堪雕琢，徐瑜，温润如玉，内蕴圭璋，经义根基深厚，心性纯良方正。谢楚仪……”

纪云绮眼中闪过欣赏，“此女灵慧天成，心思缜密更胜发丝，观其策论，格局开阔，机变百出，假以时日，必是宰辅之器。”

越说越开怀，忍不住转头看向赵明昭，“宋飞雪，殿下白日当见其神射。此女天赋异禀，神力惊人，更难得心性质朴，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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