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云间阁的顶楼雅间里,死一样地安静。
崔云姝觉得自己的神经,就像一根被拉到了极限的琴弦,在白天那场惊心动魄的家庭会议后,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在寂静的空气里,发出嗡嗡的,濒临断裂的悲鸣。
她不喜欢这种安静。
这让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身体里的声音。血液流过血管的,嘶嘶的声响。心脏在胸腔里,沉闷而疲惫的,一次又一次的撞击。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茶水已经凉透了。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不来任何慰藉,反而让胃里泛起一阵痉挛般的寒意。
她成功地说服了父母。
用一个他们闻所未闻,甚至无法完全理解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疯狂计划。
她看着他们从绝望,到震惊,再到燃起一丝病态的希望。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骗子,用最华丽的辞藻,将一条通往地狱的死路,描绘成了唯一的生天。
她自己都快信了。
如果不是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恐惧,在提醒着她——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悬崖边上,用沙子堆起一座看起来很美的城堡。
风一吹,就散了。
她需要一个盟友。
一个有足够的力量,能帮她把这座沙堡,暂时糊上一点水泥的盟友。
可她没想到,她的盟友,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登场。
“砰——!”
雅间的门不是被推开的,是被人用肩膀硬生生撞开的。
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巨响,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
一个人影,带着一股子能把人烫伤的灼热怒火和凛冽的杀气,像一颗炮弹一样冲了进来。
是唐璞。
他身上还穿着禁军的制式铠甲,上面沾着夜露和尘土,一张俊朗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他的眼睛是红的,不是哭过的红,是怒火烧灼的,像两块被投入了熔炉的烙铁。
“他们怎么敢!”
他一进来,连口气都没喘匀,就用一种压抑着雷霆的嘶吼,砸出了第一句话。
崔云姝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凉透了的茶水,在杯中晃出一圈细碎的涟漪。
她抬起头,看着他。
用一种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
“坐。”
她吐出一个字。
唐璞像是没听见,他几步冲到桌前,双手重重地撑在桌面上,整个上半身都向她压过来。那股属于军人,混合着汗水、皮革和铁器味道的阳刚气息,夹杂着一股燎原般的怒火,瞬间将她包裹。
“圣旨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是在喉咙里磨着刀子,“那是我们的船!是我们未来大业的根基!是我们的海军!皇帝他……他这是在公然抢劫!他这是要砍断殿下的臂膀!釜底抽薪!”
崔云姝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他那双因为误解而燃烧着“革命热情”的眼睛,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不。
不是有点。
是非常想笑。
一种荒谬到极致,绝望到极致,反而催生出的,病态的笑意。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耗尽了所有的心力,才把自己的父母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让他们相信,那不是抢劫,那是一次“机遇”。
结果现在,她最需要的盟友,却用一种比她父亲还要绝望,比她母亲还要愤怒的姿态,冲到她面前,准确无误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件事的本质——
就是抢劫。
她感觉自己像个精神分裂的病人。
一边扮演着力挽狂澜的救世主,一边扮演着深谋远虑的军师。
好累。
懒得演了。
“所以呢?”她轻轻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这片灼热的愤怒中,显得格外冰冷,“你想怎么样?”
“反击!”唐璞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我们必须立刻反击!”
“怎么反击?”
“我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唐璞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他直起身,开始在雅间里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虎。
“第一,我们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拿到船!鲲鹏号不是还在港口修整吗?我们可以派人,伪装成海盗,趁着夜色,一把火把它烧了!或者,干脆凿沉在港口里!他要收?就让他去收一堆破烂!”
崔云姝的眼角,狠狠地跳了一下。
伪装成海盗?
大哥,你是不是生怕刑部大理寺的人太闲了,没案子查?这么大一艘船在自家港口里被“海盗”烧了,第一个查的就是我们崔家好吗?你这是反击?你这是主动把脖子伸到人家的铡刀下面啊!
她面无表情,端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凉茶。
“风险太大,容易暴露。”她淡淡地说。
“那就第二个计划!”唐璞显然没把这点风险放在心上,他立刻抛出了B方案,“我立刻联系北境的几位叔伯,让他们连夜上奏折,就说北境边防吃紧,急需一支强大的水师,从海上侧翼牵制蛮族!请求陛下将崔家的船队,直接划拨给边军!我们得不到,也不能让皇帝舒舒服服地拿到手里!”
崔云姝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把船给边军?
你当皇帝是傻子吗?北境和东海隔了十万八千里,边军要水师干什么?在沙漠里开船吗?这奏折递上去,皇帝不觉得你是神经病,就得觉得你是想借着边军的名义,把船队变成你自己的私兵!到时候,就不是一个“削藩”的罪名了,是“意图谋反”!
她捏了捏眉心,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盟友商量对策,是在给一个过度热血,且完全没有政治常识的实习生,做自杀行为干预。
“陛下不会同意的,朝堂上,也通不过。”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
“那就只能用最后一招了!”唐璞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狠厉得像一头准备噬人的狼,“釜底抽薪!我派人潜入东海船坞,把那些正在建造的新船,全都给我暗中破坏掉!让他就算成立了什么狗屁船运司,得到的也是一堆永远修不好的废铜烂铁!”
崔云姝彻底不想说话了。
她看着唐璞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他那副“我为大业献毒计”的慷慨激昂。
她忽然觉得,皇帝那道圣旨,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了。
真正可怕的,是她眼前这个,一心一意要“帮助”她的,猪队友。
不,不能这么说。
他不是猪队友。
他是那种,为了帮你打跑一只蚊子,会毫不犹豫地烧掉你整座房子的,最忠诚的,最热血的,最要命的……盟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吐出来,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荒谬、无奈和想死的冲动,都一起吐出去。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心理咨询师这个行业,折寿了。
“唐璞。”
她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唐璞立刻站直了身体,像一个等待将军下令的士兵,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说的这些,都很好。”崔云姝昧着良心,挤出了一句夸奖,她看到唐璞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但是,都太直接了。”
“对付阳谋,难道不就该用雷霆手段吗?”唐璞不解。
“不。”崔云姝摇了摇头,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深夜的凉风灌了进来,吹散了满室的焦躁和火气,也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她需要重新包装她的计划。
用一种,他能听懂的,他愿意相信的,他会为之热血沸腾的语言。
“我们为什么要毁了船?”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模糊的夜色,轻声问道。
“因为……那是我们……”
“不。”崔云姝打断他,“从今天起,那不再是我们的船。那是皇帝的船,是二皇子的船,是英国公的船,是满朝文武的船。我们的目标,不是毁掉它。”
她缓缓转过身,漆黑的眸子里,在月光下,闪烁着一种唐璞从未见过的,深邃而冰冷的光。
“我们的目标,是渗透它,控制它,最后……让它为我们所用。”
唐璞愣住了。
“这不叫屈服,唐璞。”崔云姝一步一步地走回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分享一个惊天的秘密,“这叫‘特洛伊木马’。”
特洛伊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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