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赶回来的是素素和凌风。
她踏入厅堂，看到主位上揉着眉心、一脸暴躁的父亲，和旁边站着的神色担忧的刘全、王掌柜，愣了一下，默默行了一个君臣礼，站到一旁。
紧接着是沈泓和穗禾，带着泥点进来，看到这场面，也是君臣礼，安静地站定。
沈骁大步走进来，甲胄带风，看到卫烬，又看看这场景，抱拳：“陛…”
“陛个屁！”沈厌猛地抬头，直接打断，“这里没陛下！只有你老子我！”
沈骁下颌绷紧，把话咽了回去。
小蛮牛跑得气喘吁吁，扑进来：“爹…爹爹…”
小石头从翰林院匆匆赶来，很客气地行了一个君臣礼，默默站到一边。
人都到齐了，只差一个。
卫烬目光扫过他们，刚要开口，门外传来脚步声。
凌战在王掌柜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宫装，面色平静，看到厅内这阵仗，目光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看向主位上的卫烬。
卫烬看到她，心头火气、委屈、还有一丝莫名的底气猛地窜起。
他猛地一拍桌子，刘全心疼地咧了下嘴。
他指着几个孩子，对着凌战，更像是对着满屋子的老伙计们吼道：“你回来的正好！都看看！都给老子评评理！”
他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混混，开始挨个点炮：
“沈大将军！官大了，爹叫不动了！营里吃沙都比家里饭香！”
沈骁下颌绷紧，盔甲下的肩膀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拳，声音沉哑地挤出两个字：“……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
卫烬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怒火更炽地打断，“不是个屁！看见老子就知道抱拳称‘末将’，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沈骁被这一呛，所有未出口的话都硬生生噎了回去。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痛色，最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低下头，将所有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变回了那个沉默刚硬、无懈可击的沈将军。那刚刚试图探出盔甲的一丝柔软，被父亲粗暴的怒火彻底砸了回去。
“云裳记的大坊主！规矩大了，亲爹破衣服不配她动手了！”
“还有你们两个！种出几个金瓜了不起了？全送坤宁宫！老子不是你们爹，是吧？！”
“最可气是这个！”
他一把揪住想躲的小蛮牛，“沈章武大总管！官威大了！老子喝口汤都得走流程了！”
他一顿输出，把每个孩子的“罪状”用最粗俗、最翻旧账的方式吼了出来。
孩子们全都被骂懵了！
在他们印象里，爹即便生气，也多是温和嬉戏的，何曾有过这般…市井无赖般的泼天骂街？
刘全在一旁急得搓手：“东家…消消气，孩子们都忙…”
王掌柜低头憋着笑，又觉得不合适，赶紧咳嗽一声。
王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
听到这话，心疼地看着孩子们，又看看卫烬：“哎哟，厌哥儿，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凌战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大脑中的逻辑再次遭遇无法解析的复杂场面。
他的行为模式…严重偏离帝王的常规应对策略。
卫烬吼完了，喘着粗气，接过王婶递来的面，狠狠扒拉了一大口，辣得眼眶发红，也不知道是辣的还是别的。
他指着孩子们，对着凌战和一群老人，声音带着嘶哑的控诉。
“老子知道！选秀的事，你们怨我！觉得我伤了…伤了你们娘的心！”
“是！老子是说了混账话！老子认！”
“可你们呢？！”他猛地放下碗，声音带着颤，“就这么急着跟老子划清界限？这个家…你们是真不打算要了？老子这个爹…你们是真不认了？！”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孤狼般的受伤和绝望。
小蛮牛第一个憋不住，“哇”地哭出来，扑过去抱住他的腿：“爹！我错了！我明天就给您炖汤！炖一大锅！那个秀，咱就别选了吧！”
素素的眼泪成串落下，别开脸，肩膀微微颤抖，凌风赶紧将她搂住。
沈骁紧握的拳头松开，又握紧，喉结滚动，低下了头。
沈泓和穗禾眼圈通红，穗禾小声啜泣起来。
刘全唉声叹气。王婶已经开始抹眼泪。
王掌柜叹了口气，开口道：“头儿，孩子们也不是那意思…都是心疼娘娘，跟您置气呢…”
厅内一片混乱，哭声、叹气声、辩解声交织。
凌战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坐在主位上，被小蛮牛抱着腿，吃着辣面辣出眼泪，对着老伙计和孩子们嘶吼着讨要公道的男人。
他不再是紫宸殿里那个冰冷压抑的帝王。
他变成了…安平伯沈厌。
她的心核，又一次，轻轻地，突兀地，悸动了一下。
那种陌生的刺痛感隐隐浮现，让她下意识地再次按住了心口。
坚冰，在这片充满了市井烟火气、哭骂声和辣子面味道的混乱中，被砸得裂纹丛生。
厅堂内一片混乱。小蛮牛的嚎哭、素素和穗禾的低泣、沈骁沉重的呼吸、小石头眼底一片冷漠、以及刘全王婶的叹气劝解声交织在一起。在这片声浪中，凌战按着心口的手缓缓放下。那阵陌生的悸动与刺痛被她强行纳入逻辑框架内分析，但分析结果依然是无法定义的心绪的异常。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一个个情绪激动的孩子，最终定格在他们身上。
她的声音响起，清冷、平稳。
“沈厌。不必责怪他们。”
她先是对着主位上的男人说了一句，然后转向孩子们。
“选秀之事，是我的意思，不要怪你们爹。”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水面，瞬间让所有的哭诉和劝解都停滞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包括卫烬。他眼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痛苦和质问。
凌战仿佛没有看到他那几乎要撕裂她的目光，继续用她那特有的、客观到近乎冷漠的语调陈述，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定好的章程。
“皇家需要子嗣，此乃帝国延续之根基，关乎朝纲稳定，非一家一室之私事。”
“我之体质与…愿望，无法满足此项需求。因此，引入新的、符合标准的生育女子，是当前情境下最合理且必要的解决方案。”
“此事，我已深思熟虑，并认为是最优路径。孩子们不必因此而怨恨你们父亲。”
她的话语冰冷而坚硬，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彻底撇清了孩子们“忤逆”的嫌疑，也将卫烬的所有怒火和委屈，生生地、不留余地地全部引向了自己。
卫烬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
他看着她，看着那张清冷绝艳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的表情，听着她将自己最大的痛楚轻描淡写地定义为“必要解决方案”，他心脏疼得几乎痉挛。
原来…这真的是她想要的。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子都狠，精准地捅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然而，凌战的话却像一道赦令，解开了孩子们心中的枷锁，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复杂情绪。
“娘……”
素素喃喃，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是纯粹的委屈，而是混杂了心疼、不解和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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